故宫灯光秀被猛烈吐槽,土味审美为什么大行其道?
前天晚上,门票炒到5000一张的元宵节故宫灯光秀,遭到了猛烈吐槽。
总的来说,它展现出了一种「土味审美」,颜色土、投影土、灯光的变化模式土。
它长这样——
这样——
以及这样——
网友们纷纷说这是露天迪斯科现场、蹦野迪、光污染。
有人直接给灯光秀的视频换了一个背景音乐,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还有人说,这样的配色,简直就是乾小四的审美拍板的,「能不能把射灯关了?」
在这种一边倒的批评声中,甚至出现了故宫次日的灯光秀要暂停的消息。
然后故宫赶忙发微博辟谣。
秩序井然的意思差不多可以理解成,来参观的游客依然是排着队的。
游客多少,看来和景观美不美,并没有太直接的联系。
在灯光秀开始之前,大家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故宫抢票的官网一度被挤到崩溃。
买不到票的人,在闲鱼、微博上,运用各种梗开始自嘲,顺便帮故宫带热度。
甚至有人中午就去故宫门口占好了拍照的地势,景山上的小亭子,估计也都挤满了吧……
可是,九十四年来第一次在夜间开放的故宫,并没能像它那些爆火的文创产品一样,升级故宫在我们心中的既定印象。
或许有人会说,灯光秀其实也没有那么差,至少你还能在屋顶上看到《清明上河图》的投影啊——
又或者是《千里江山图》——
但是对比一下冬宫在2017年庆祝十月革命100周年的灯光秀,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故宫的灯光秀都已经不是丑的问题了,而是只能在物理层面,被称作是「灯光集合」。
这种强烈的舆论反弹,跟大家的期待值过高也有一定关系。
毕竟,故宫在近几年来凭着文创产品,走出了一条大家都心甘情愿为之买单的路。
刚好就在灯光秀的前两天,2月17日,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在某个企业家年会上晒了故宫账单,2017年的故宫文创产品销售额,居然有十五亿。
但凡你关注过淘宝上的故宫文创旗舰店,可能都会忍不住买点什么。手链、帆布包、手机壳、笔记本、书签都能被做成文创,月销量随随便便都是好几千。
就连故宫里的流浪猫,都能被做成摆件。
宫斗剧里的流行台词,可以印在笔记本上。
乾隆被吐槽的种种,都能在文创产品里自我调侃。
单霁翔是这么评价故宫的美妆类产品的——
你会发现在文创这个类别上,故宫真的做到了将过去的文化,结合进现代的产品中,并且还一直在反思自己的问题。
可惜的是,故宫灯光秀并没有像文创产品一样思故迎新。
对比冬宫的灯光秀,即便是几个视频片段,你也能很明显地看出,它们的灯光秀是把冬宫当作了立体投影的一个载体,以明暗之间的变化营造「起高楼」的视觉效果,为的是展现这个国度在百年间兴衰沉浮的变迁历史。
灯光在他们这里只是一种辅助表达的技术手段和构成表达的元素,关键在于这些灯光所投影出的内容,是文化、是历史、是这个国家和地域的过去,甚至是好几代人的记忆。
反观故宫的灯光秀,只能说它们实在是太实诚了。
说是灯光秀,就真的搞来了一大批的灯光,老老实实排列组合成不同的队列给你看。
带点文化内容的《清明上河图》,也是简单粗暴的平面投影,缺乏动态都还只是最表面的问题。
关键在于,在故宫的屋顶上投射描绘北宋时期都城东京,也是如今的河南开封的画作,却缺乏与环境的互动与呼应,放哪张画作,似乎都没差。
这样的结果,或许有准备时间仓促等客观原因,单霁翔在2月18日彩排现场接受采访时表示,开放夜间故宫是5天前才决定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此单一且审美粗暴的故宫灯光秀背后,是创作者对「灯光秀」同样粗暴单一的理解。
其间所体现的是某种过时的美学思维。
这种「美学」,大多数人并不陌生,你通常能在春晚舞台上、大型仪式上见到。
它或许曾经被称作是美,但是放到现在来看,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一种审美缺陷,特定年代物资和信息的空白造就了当时对美的理解,放到现在来看大致可以被总结为两方面的问题。
其一是配色,追求大红大绿的浓烈色彩,喜儿「买上二尺红头绳」扎起来,就已经是美了。
对浓烈的审美背后,恰恰好就是色彩的匮乏。
这种审美缺陷渐渐也发展成为了对中国民俗的粗暴理解,其美学特征在某些导演的电影里也有体现,比如张艺谋,《三枪拍案惊奇》中的配色便是例子。
《三枪拍案惊奇》
还有北影节和上影节的海报设计——
父母们爱用的中老年表情包也是一代人深受这种审美影响的表现。
其二则是整齐划一的秩序性、几何构图、标志性主体。春晚、同级别的各类大型集体活动,已经用人海战术把这种「美」做到了炉火纯青的级别。
秩序性确实能营造一种威严感,但过于强调它,带来的并不是美学上的愉悦,而是审美疲劳和生理不适,比如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
《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两点,都被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这次的灯光秀里。
曾参与过法兰西大球场灯光设计的艺术家吉尔伯特·莫迪这样谈到他对光影艺术的理解——
法国里昂灯光节
这段话的核心思想是说,灯光其实并不是灯光秀的主角,灯光和它周围的物体结合之后产出的新景观,才是灯光秀。
世界各国都有举办灯光秀的传统,法国里昂灯光节、悉尼灯光音乐节都已经成为了当地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比如悉尼灯光音乐节的水幕投影就能用运动的水幕加上灯光,每分钟抽28吨水,构成各种曾经在当地剧场表演过的著名戏剧角色;它们还跟英特尔的Realsense3D脸部识别技术合作,随机捕捉观众的表情投射在水幕上。
悉尼灯光音乐节
当地各种博物馆和工厂,都可以变成灯光节的艺术品,比如悉尼的第一家啤酒厂Carlton & United,就在户外3D投影技术的技术下,展示了工厂从人力时代到计算机时代的历史变化。
即便故宫灯光秀的技术含量与之相较并没有什么可比性,但这也并不是说,灯光秀一定要有超前的技术,或者是展示某种奇观。
因为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古建筑之一,举办灯光秀的故宫也有客观的各种局限性。
比如以木建筑为主的场域,做水幕灯光秀显然是不现实的,如何掌控高明流灯光带来的消防隐患也是个不简单的问题。
我们如此强烈地不喜欢故宫灯光秀,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层面上的原因,它在一定程度上与我们如此喜欢故宫的文创产品的原因,是相通的。
在各大城门被拆掉,胡同被清理,过去在消失的当下,我们更加渴望古朴,因为我们感受到了它的遗失。
思故迎新的文创产品,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种渴望。
大家说故宫灯光秀丑,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什么是美?
在大多数人心中,故宫的美应该很接近于典雅、古朴、写意、历史沉淀这些词汇,它以建筑构成一种宏大的集群,但是引发的,却是观者们一些私人的、幽深的、本我层面上的美的体验。
我们站在故宫里,回忆起自己所知的一些历史片段,故宫的美是和历史挂钩的,在观者的心中是叙事性的,就好像冬宫的灯光秀所展示的国家记忆那样。
其实这张关掉射灯的就还不错
本应该呈现这些美的故宫灯光秀,却用了极其工业化,近乎机械式的灯光阵列,大红大蓝大绿的高对比度浓烈配色,成为了这种美的反义词。
它是集体主义的代名词,抹去的,是私人的体验。
紫禁城在灯光秀的这天晚上,似乎又成为了紫禁城。
故宫,在很长时间里,都以一种相对封闭的状态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直到这些年以文创产品为窗口,它才开始进入大众流行话语之中,这种拥抱当下的勇敢,毫无疑问是值得赞许的。
从这个程度上来说,在近百年之后首次在夜间打开宫门,又应和了上元节的氛围,故宫在试图拥抱大众层面上走出的一步,依旧是历史性的。
但可惜的是,在美学层面上,灯光秀并没能与这种意愿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