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谦湖北 猫咪 王广谦 来源于《北京文学》
我们校长写的:) 小心地给猫咪洗完澡,眼角、嘴边的污垢都认真地清洗过。猫最爱干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给他洗澡,他无力站起已有两周,吃饭已经很困难。他老了。 13年前,平儿上3年级。那年“五一”,李健带平儿去西直门南边的少儿活动中心游玩,中午时分,李健打电话给我,说平儿看到一只非常漂亮的小猫,喜欢得不得了,想买回家。
我说,不是商量过几次了?还是劝平儿别买了。李健说,孩子实在是喜欢,久久不愿离开,小猫也确实可爱。
我说,最好还是别买,你们再商量一下吧。下午2点多,听到门外平儿兴奋地喊声,爸,快开门,猫咪来了。 买只小猫,女儿嚷嚷过多次。我不同意,并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怕耽误女儿的学习和我们的工作。
喜欢小动物,更接近自然。有小动物相伴,生活情趣更浓。与小动物相伴长大,童年是幸福的。长在城市中的独生子女,虽然有那么多的玩具,那么多的亲人疼爱,但总是少看了蚂蚁上树、昆虫搬家,总是少听了鸡鸣犬吠、蝉噪鸟啼。
城市中的大楼一幢高过一幢,立交桥一座比一座宏伟,往来的汽车一辆比一辆豪华,但总觉得这不是真正的自然。大自然中的丰富多彩,总少不了那些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种种小生灵。过去生活在乡村的孩子,都是在与这些小生灵的玩耍中长大。
但事情并不都是完美的。那些小生灵的不时死去,也每每让孩子伤感,特别是那些已习惯被人类驯养又极通人性的大小动物。 我在少年时养过不少动物,其中伴我十年的那条聪明懂事、漂亮勇敢的黄狗,给我带来无限的快乐,至今仍不时想念他。
可是他年老时的可怜景象,也让我每当忆起他时清晰再现。我当兵离家之时,他竟在多日不起的情况下艰难地爬起来半摇半倒地送我到大门口,他那忧郁的眼神和眼角中浑浊的泪令我心碎。
在亲人们的注视下,我紧紧地抱了他好长时间。那时我就想,我不再养这些可爱的精灵了,我受不了看他老,看他死去。 在城里学习、生活长了,整天忙忙碌碌,便淡忘了那些曾经亲密的和不太亲密的,熟悉的和不太熟悉的动物朋友,忘了他们的好,也忘了他们的“坏”。
女儿的出生,女儿对小动物天生的喜爱,又使我对曾经的想法难以坚守。女儿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每当看到小动物和电视中的动物影像,就手舞足蹈,咿呀叫个不停。姥姥、姥爷带平儿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动物园。
在路边、在街心花园,在许多许多的地方,只要看到小动物,她总是不肯走。我们买了好多的动物玩具,女儿喜欢,但不满足。在李健已经布置得十分恰当并养了许多花草的狭小居室里,又多了一盆小金鱼。
女儿3岁后,又开始养小鸡和小兔。女儿的天真快乐和这些小动物的自然天性,使家中充满了生机。可是,这些小生灵离开了基因中让他们自然生存的原始环境,生命都变得很脆弱。每当死掉一只小鸡、一只小兔,女儿都会很伤心。
我们也只好陪着。能说什么呢?黛玉对花的凋落都那样伤感。虽然花也有生命,但比之这些小动物,还是差了一大截。我理解女儿的悲伤。女儿喜欢他们,对他们那么好,他们怎么不领情,怎么不能陪女儿一块长大呢?对于死去的小动物,我们三人都会很精心地放在一个小纸箱里,一起到附近农科院在城中保留的那块试验田里挖个深坑,让他们入土为安,回归自然。
当埋掉最后那只小鸡后,我对女儿说,咱以后不再养小动物了吧,你看,当他们死的时候,我们多伤心啊。
女儿点点头。大约过了一年,我发现女儿每天放学回家,总是先到我们同层姜爷爷家门口看小猫,有好几次我轻轻经过或站在女儿身后停留一会儿,女儿都没有发现。我看到女儿逗猫时的快乐,心里真是甜美,但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有几次,女儿试探地跟我说,爸,咱们还是养只小猫吧,小猫比小鸡小兔活得时间长。我说,还是别养了,养得时间长,当他生命终结时,我们会更难过。女儿便不再说话。
家里来了小猫,女儿那个高兴啊。刚来时,他只有一个月,蓝蓝的眼睛,洁白的毛。我问,那个卖猫人说这是什么品种了吗?李健说,那个人也不清楚,说可能是波斯猫,又说可能不正宗。我又问,那个人说小猫吃什么了吗?问了,说是吃小黄花鱼,加一点米饭。
在女儿和李健,姥姥和姥爷,还有隔年来京住一段时间的爷爷和奶奶,当然还有我的精心养护下,小猫慢慢长大。有一天,女儿说应该给小猫起个名字。我说,就叫猫咪吧,那天他来咱家时,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猫咪来了。
那时,比尔·克林顿刚刚成功连任美国总统,电脑奇才比尔·盖茨的事业和声誉正如日中天,李健说叫比尔怎么样?我说,那对人家多不尊重啊。李健说,在西方文化里,给子女和宠物起名人名字,那才叫尊重呢。
此事并没议妥,以后也没再讨论。后来,除有时客人来偶尔问起,我们简单说说过程外,我们就一直叫他猫咪。再后来,由于猫咪长得胖嘟嘟的,李健也叫过他“阿肥”。 有了这个猫咪,女儿的生活更快乐了。
每天放学回家,首要的事便是逗猫。很多时间,女儿都把猫放在床上,边逗猫边做作业。女儿上南开后,每两周便回来一次,我知道,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只猫。 猫咪也给李健和我带来了快乐。下班回家,他会马上迎上来,喵喵地朝你叫,一直围着你转。
我在家工作时,他经常趴在我的书桌上,有不少课题的研究是在他的陪伴下完成的。他不喜欢我抽烟。我如果不想让他陪伴,就会在书桌旁先点上一支烟,他在门口喵喵几声,另找别的地方去。
如果我想让他陪伴,我就到书房外面去过烟瘾。有时,夜间他会蹦到我们床上,轻轻地“咪咪”两声,算是打了招呼,依偎在身旁,呼呼大睡。 “猫有九条命”,可能是说猫的生命顽强。我没有更多的经验,但我家的猫咪确实有过一次大的灾难。
在他两岁时,有一天下午忽然不见了,李健急忙去找。从我们家的7层一层一层找到楼下,最后在进楼口上面的平台上发现了,已是奄奄一息。李健赶紧把他抱到动物医院,医生清理了他嘴边流出的血,打了针,说看他是否命大了。
我想他是爬楼道窗子时摔下去的,李健说听到楼下有人议论,说是看见有人把他扔下来的。我不相信,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慢慢地,他奇迹般地恢复了。之后,他又生过两次病,去过两次医院。
后一次是因为便秘,那是不久前的事,几天没有排泄。大夫说是老了,打了三天针。 人之养猫,历史久矣。对猫的褒贬也是不一。这在不少文学作品中多能读到。贡献沙翁全集浩大译著的梁实秋先生是文章大家,他在《猫话》中写到了《诗·大雅·韩奕》把猫看作自然界中值得一提的动物,写到了《礼·郊特牲》以及《黄山谷外集》卷七《乞猫》和《谢周文之送猫儿》诗中对猫捕鼠实用价值的赞扬,写到了梅圣俞《祭猫诗》和18世纪英国诗人斯玛特对猫的感情,写到了《威尼斯商人》中有人对猫的厌恶和鲁迅先生在一篇文字里说他最厌听猫叫。
在鼠辈跳梁、偷油喝、啃蜡烛、啮书卷的环境里,养猫降伏是人聪明利用自然之方法,猫的使用价值讨得养猫人的欢心。
现代城里人养猫,其意早不在此。把猫作为宠物迎入家中,发明应该属于西洋人,我不知这是否应该归入西风东渐的文明之列,反正如今国人养猫的已经很多。是耶,非耶?难以定论。有人赞扬猫,把猫神化。但梁实秋先生不。
他把《挥麈新谈》记猫有五德之语,看成是鸡有五德之说的翻版,“主人看着喜欢,也就罢了”。梁先生也不赞成把猫丑化。“一般说来,猫很可爱。如果给以适当的卫生设备,他不到处拆烂污,比狗强,也有时比某一些人强。
”“猫馋,可是他吃饱之后任何鱼腥美味都不屑一顾,更不用说偷嘴。他吃饱之后不偷嘴,似乎也比某一些吃饱之后仍然要偷的人高明得多。” 梁实秋先生是爱猫的,他对猫的观察是细腻的。猫喜欢玩球、玩绳、玩捉迷藏、玩“捕风捉影”,猫喜欢往柜门里钻,喜欢到处去闻,喜欢用不同的喵喵声表达不同的需要,喜欢磨他指甲,喜欢抓丝袜、抓沙发、抓被褥。
我家的猫咪想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外出时为猫咪所作的准备功课与梁先生他们外出时的准备情况差不多。
菁清不时地给猫剪指甲,剪过之后并替他锉,到处给他铺小块的粗地毯,李健的做法恰似菁清的嫡传亲授。 猫对环境的依赖甚于对主人的依赖。因为这只猫咪,我和李健一般不同时出差。有几次例外,也是邻居朋友到我家中照料,抱入他们家中便不成。
猫不如狗通人性,但也是有感情的。我们在家以及照看过他的朋友们在时,他的眼神是清澈温柔的,生人来了他有恐惧感,很快会跑到一边。但也不会像狗那样为主人而欺生。
梁实秋先生说猫比狗强,据我的体会,猫和狗各有各的好。 猫咪老了,他13岁3个多月。猫的寿命有多长,我小时有“猫七狗八”的模糊概念。现在看肯定不对,也不知这个印象是哪来的。因为有这个印象,在猫10岁后,我很为他高兴。
一些朋友聊天,谈到猫的寿命,有说七八年的,有说十来年的,也有说15年左右的。有一天,一位朋友说他家的那只猫活了18岁。梁实秋先生谈到他家那只4岁的白猫王子时,说相当于人的弱冠之年,那猫的寿命应该在20年左右。
我曾专门就此请教过一位动物医生,他说现在宠物猫的品种很多,猫的寿命差异很大,他曾给一只老猫看过病,那只猫活了22岁。那只猫活了22岁,我们的猫咪为什么13岁就老了呢?我很伤心。
想到他的饮食,他一直是吃小黄花鱼加一点米饭,中间曾试图喂他猫粮,他绝食抗争。出于喜爱,便依了他。后来听医生说,猫粮经过配置营养更丰富,我很后悔。去年母亲来京,我与母亲谈起猫鱼与猫粮问题,母亲说,什么动物吃什么是上天安排的,不存在营养问题,牛马吃草,长得那么壮,爱吃的就是他身体需要的。
心里稍感宽慰。我又问母亲猫究竟能够活多长这个老问题,母亲说,确切的说不准,农村的猫有多少是真正老死的呢?不光猫,多数动物都是如此。
我马上想到了“卸磨杀驴”这句话,很是为动物的命运可怜。母亲又说,城里人把猫当宠物养,照顾得那么好,你看这个猫咪多幸福啊。谢谢母亲,我心里轻松了许多。 猫咪静静地在身边躺了太长的时间了。
他好像知道我今天写的这些文字是为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给他翻了身,这才听到两声轻轻的“咪咪”声。这声音是那么亲切,那么珍贵。他睁开眼柔柔地望着我,眼中淡淡的泪水遮掩了往日神奇的光。我看着他,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反复抚摸着他,他的毛如同来时一样的白,一样的软。
我告诉他要坚持,至少要坚持到下个月为13年前把他带到家来的平儿远赴英伦送行。他抬了一下头,轻轻喵了一声。我鼓励他要争取创造奇迹,要超过那只活了22岁的猫。你不是有九条命么,你不是只有一次灾难只生过两次病么?你还有资本。他缓缓地动了动,喵声轻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