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完的库藏记忆
表演艺术家李立群。
李立群著作《一个演员的库藏记忆》《一个演员的生活笔记》。
“作为一个演员,我想知道得更多,想要呈现给观众的更多,但是急又急不得。我知道,因为我‘是’什么,所以我才可以‘有’什么;而不是因为我‘有’了什么,所以我就‘是’什么。”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李立群的文化修养在当今艺术界可见一斑。他投入表演事业四十年,横跨广告、相声、舞台剧、电影、电视诸领域,是千变万化的多面手,更是公认的实力派全才。其表演可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长年奔走两岸的表演经历,让李立群有说不完的库藏记忆。他曾经在台湾《PAR表演艺术》杂志上写专栏,讲述数十年的戏剧生涯与创作感悟,追忆六十年人生旅程中难忘的师长、友人与亲情、爱情故事。《一个演员的生活笔记》《一个演员的库藏记忆》正是其专栏结集。阅读他的书,如同一览李立群丰富的人生风景,更可感受到他对表演的深沉热爱,对亲人与师友的深笃情义,对生命及其与戏剧关系的深刻认知。近日,李立群来深举行新书签售会,接受了深圳商报记者专访。
靠那些文学理论给自己打底
“我其实是靠那些文学理论、论文、著作打底的。”熟悉李立群表演的人,不难感受到他在许多地方流露出独到的艺术品位和追求。而这不得不追溯到他自觉的阅读兴趣与思考。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到钱穆、唐君毅、牟宗三、梁实秋、姚一苇,再到柯庆明,这些学者、作家的书,如繁星点点,照亮李立群的表演世界,帮助他展开了一段又一段的艺术求索。
从唐鲁孙所写的书里,李立群曾一字不落地抄了一段有关陈年绍兴酒的小故事,放在他与李国修、赖声川共同创作的相声段子里。在他眼中,唐鲁孙的作品“文字精练又生动,听过的人,容易印象深刻:一块明朝嘉靖年间的小酒膏,像糖心松花蛋那样大小……勾起了整个剧场观众对酒文化的一种享受。”
李立群告诉记者,原著要多看,如果仅仅是看导语和论述,反而会上当。他曾经细读《红楼梦》,故而对人物性格演绎有了别番领悟。“偶尔把《红楼梦》原著拿出来翻一翻,灵感会来得比较快。因为《红楼梦》原著里的人的个性写得特别鲜明,表现薛宝钗的理性表现得很清楚;贾宝玉是一个美的追寻者;林黛玉身上的名士风流是天生的东西……看过这些再慢慢地运用到角色上,演出来的角色不容易高大上,不然你傻傻地演,就容易演得脱离原著。”
曾经演莎士比亚的《奥赛罗》的经历,同样让李立群格外难忘。“我演完了《奥赛罗》,我就更了解了莎士比亚。”他认为,诠释和创造的本意,本来就在于有没有能力先找到前人的不足或者未尽之情、未尽之言、未尽之理,而去补足它,这才达到了诠释或创造的原则。“否则,像我演完了《奥赛罗》,只不过是用他的语言照猫画虎地过了一个场而已。”
李立群说,演出莎士比亚的剧作让他有了反省:要熟读剧本。在他看来,仅只是欣赏剧本和研究剧本的人,跟排练了又排练、演出了又演出所感受的角度和温度是不同的。最好能两者结合,要搞清楚剧本所发生的时代背景、人物个性和社会的习俗,“愈清楚愈好”。还有那些写事、写意、写情、写景的无韵诗,要处理得相当熟练,“熟练到就像一个现代诗人、散文家、政客一样的自然而且合理,这样,你可能就可以上台去,诠释演绎莎士比亚了。”李立群认为,如果我们已经可以把莎士比亚原剧本、原时代都掌握住了,那么,你再去改变他的时代、服装,甚至性别,都不会伤害到莎士比亚剧原有的独特性。
演舞台剧不是为了过瘾
李立群和赖声川、李国修曾经共同创立了表演工作坊,那是在他三十三到四十四岁的十一年,他坦言这“可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十一年”。这期间的演出作品,如《那一夜,我们说相声》《这一夜,谁来说相声》《暗恋桃花源》早已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经典之作,也是李立群艺术魅力的耀眼绽放。
李立群表示,舞台演员的魅力,往往在于你是带着一个舞台一块儿跟观众见面,所以在排戏场里就要尽量去熟悉会和你发生关系的任何事物。演出前的暖身也非常重要,暖身不是每一个戏都能成功暖好的,暖不好,演员会更紧张,或者找不着安定感;暖好了,一个晚上下来,都不觉得累。“甚至于你在台上一个转身,整个舞台就好像是跟着你转的,舞台是你,你是舞台。”
在李立群看来,演舞台剧不是为了过瘾,是一种服务,一种“给”。他说:“观众的掌声是另外一种依附在剧场里的情感,你要尊重,要感谢,不是让演员来稀罕和寄望的。靠掌声你能活多久?观众也许只是一种无奈的做人的礼貌。戏要是没有演好谁最倒霉?观众,花钱认栽;演员呢?回家检讨下回再来。”
1995年,李立群因与赖声川的表演理念不同而离开表演工作坊,转至中国大陆发展,接演多部影视剧。即使大量接戏,但电视剧演出并没“耗”了李立群的精力,相反,他的演出愈来愈本色雄浑,或可说是“规规矩矩于其内,游神洞心于其外,自由自在地表演,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但他却谦称:“我从来不敢去期望,自己在电视剧里的演出,会是一个划时代的经典之作,我只敢要求自己所演出的电视剧里的每个角色,都能达到‘值得一顾’的水平就不容易,就要穷毕生的精力了。”
那么,演电视剧需要多大的“演技”?电视剧又是一门怎样的艺术?至今演了几千集电视剧的李立群,对此倒有特别的看法。“它不比电影简单,也不比电影难,它跟电影最大的不同是生产的方式,因为电视剧在很短的时间就要拍很多的东西,所以我们会认为它是属于一种急就章型的表演。电影则有很多时间让你一天去拍一场到两场甚至半场戏,你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去想,你可以有时间去反省你的角色对不对,这两者生产出来的方式就很不同,所以,演电视剧谈不上什么演技,但是可以聊一聊表演心得,它还是存在的。它表演得再快,还是动用了所谓的情绪组合这件事。”也因此,李立群坦言,电视剧对他来讲就是一个“演”,尽量演,而且靠丰富的经验跟小聪明尽量去完成任务,谈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演技。
今天需要一本新的表演论
在舞台上非常“活跃”的李立群,在平日生活里事实上很享受一种“宁静致远”的境界。没有演戏,遇上休假,他就过起一种山居生活,亦是陶渊明那种“归园田居”式的生活。按照李立群自己的说法,所谓沉思,大概就是在生活里、做工中,允许一种自我开放存在、自我对话会发生。当我们向某一个对象说话的时候,我们的思绪跟表达,会受到对象的影响而形成某种限定,某种沟通的限定。但是当我们自己独处在静默中,那种自我对话之际……是自我挖掘、自我开发、自我回忆、自我寻找等等,所以就愈谈愈深。
自接受杂志邀请撰写专栏以来,写作也慢慢成为李立群与自己、与社会、与人生的某种“对话”。他表示,写文章,没有一条道路是真诚的,真诚本身就是道路,是通往读者心灵的道路,其他的一切微不足道,写着写着就会掉进主观或者迷茫,或者自以为是,甚至自我炫耀了,其他的艺术作品,又何尝不是这样?“那我为什么还在写?我真不知道。是读者爱看?我不信,因为有许多我真想写的东西不方便写,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的隐私……写出来说不定就成了八卦。”
对于写作,他笑称自己并不是学中文或者学写作的人,稍一话多,文字和语言的深度,好像都已经到了尽头,脑子里浮现出什么就写什么。尤要一提的是,李立群向本报记者透露,自己曾想过写一本关于“现代表演论”的书,但后来放弃了此想法。谈及原因,他认为,今天确实需要一本新的表演论,因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写表演论的时候还没有诞生电视。理论应该与时俱进。“我觉得应该找二十个演员一起写,写完大家互相看,把所有自己表演的成功与失败,包括当年到现在,所有一路走来的表演经过,乖乖地报告,不要去炫耀,炫耀的事情没有人想看,报告写出来,供年轻人参考,这是有用的。一个人写,再谦虚,也是有一点点灼人议论,或者好为人师的东西,所以宁可不写。”
(深圳商报记者 魏沛娜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