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急着夸任素汐
先别急着夸任素汐
vol.085
《无名之辈》上映之后,口碑不错,几个主演也获得了很多好评。
陈建斌、王砚辉老师就不用说了,没毛病。章宇上周专门夸过了,我觉得他如果能稳住,会是能够走得比较远的好演员;潘斌龙也很好,有点黄渤的意思。
但当我看评论的时候,我很意外发现观众其实对任素汐的认可度是特别高的。
这当然是好事,因为这说明现在的观众看戏的时候,还是在乎“演技”这个事儿的,没有沦落到“看脸”解决一切的地步。
但是,我仔细地想了很久,也把任素汐去参加这季《我就是演员》中的表演翻出来看了看。
我认为,任素汐是个很好的演员这毫无疑问,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是一个戏路特别特别窄,难以封神的演员。
而她无法封神的原因,完全不是因为她的脸不美,而是因为她的个性和表演习惯注定了她难以创造出富有多样性的角色,从而只能不断地重复自己。你们看完就知道,这绝对不是黑,而是无比友善的提醒。
我们先从她的电影聊起。
01
绝大部分观众跟我一样,是通过《驴得水》认识任素汐这个演员的。在影片中,她饰演一个性格善良正直,但是生活作风颇为“放荡”的小学老师张一曼。
这个人物任素汐是诠释得非常到位的,就是她把生活对张一曼的那种压迫,和道德与政治双重高压之下的女性绝望,演得非常到位。
可以说,任素汐的表演,从那部戏就能体现出她整个表演生涯的特点了:
1、极具力量性;
2、极具爆发性;
3、极具煽情性。
如果你看过,那你回忆一下,是不是脑子里会有她打自己耳光的图像,会有她流泪甚至最后疯了的样子。
一个成熟的观众,在看戏的时候,如果是有一定的意识去感受表演、感受戏剧,就一定要注意问自己几个问题:
这个角色有魅力吗?如果这个角色很有魅力,你很喜欢,你喜欢的究竟是导演编剧创造出来的角色(也就是人设),还是演员创造出来的角色呢(也就是人物)?
很显然,张一曼这个角色的成功,是一半一半的。
“荡妇羞辱”中的“荡妇”,在现代社会,本身就是弱者,先天会获得同情。
所以当任素汐演绝望,演哭泣,演无奈的时候,我们都相信她,我们相信一个女人被生活折磨之后,是会变成那个鬼样子的。
这个角色,成功。
然后到了《无名之辈》,任素汐演一个高位瘫痪的病人叫马嘉旗,这个电影虽然也是小成本,但是它的各方面,不论是团队的配置,还是剧本导演的编排,都不像《驴得水》那么简陋了,所以我们也可以更全面地去看到创作者的水平。
说起这个戏呢,几乎所有人,都会对马嘉旗破口大骂的戏印象深刻。
是真的有蛮凶。
看起来,任素汐的这段噼里啪啦的台词,成为了马嘉旗这个角色的一个鲜明特点。
好像很好。
但是,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位瘫痪的女病人,能够做到像任素汐那样中气十足地骂人吗?
且不说女性本身体力就弱,瘫痪后身体会是什么状态。就我查到的真实的高位瘫痪的病人,体态是这样的:
因为我们正常发声大多是通过声带、胸腔、腹腔,但是当一个人体力不行,身体其它器官也失去了功能性的时候,这个人在“用力”这件事上一定不如正常人得心应手,因为她对于身体器官的调动本身就会差,所以整个人,理应会更有气无力一点。
这是一个演员去演这个人物身份的过程。
但是任素汐几乎没有。
她在那坐着,从身体形态上看,她不告诉你,你凭借生活经验判断,绝对不会怀疑这个人瘫了,你会觉得,她只是不动,然而并无病态。
她高喊着告诉你说自己瘫了,其实你还是挺难相信她的,因为你看她真的是喊得脖子都粗了,哪有这么有精神的瘫痪病人啊。
而这不是不可以花心思打磨得更好的部分。
所以我认为, 这部戏其实已经很充分地暴露出来了任素汐表演上的问题,那就是:
在意识层面,任素汐似乎不认为自己需要去钻研什么台词和情感以外的东西,或者说她想不到那些。
她在表演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使劲儿”,而没有办法做到吃透不同的人物故事之后,转换不同的人物感觉,进而塑造出许多不一样的人物出来。
换句话说,她对这个角色的塑造,在思考层面,她做得远不够真实与深入。
02
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说,这是角色需要。
那我们就拿任素汐在《演员》的舞台上的表现来再往下探讨好了。
因为她作品实在是很少,唯二的两个作品,都是一样地虎里虎气,让人难以判断。
在《演员》的舞台上,任素汐的第一场戏是跟左小青演的《1942》。这场戏,我之前是写过的(《我就是演员》确定没有黑幕吗?),文章中我很详细地讲述了任素汐为什么不如左小青出色。
这里我再简单说一下她最重要的一个错误就是,她扮演着一个饥荒年头出身卑贱、独自带着孩子、几乎就要饿死的母亲。
在一场表演中,台词和剧情其实是导演编剧已经规定好了的。
演员要演的部分,其实是台词背后的、台前这一切背后的东西。
那在这个部分里,任素汐至少要演三个背后的条件,分别是:
1、饥荒年头;(时代环境)
2、出身卑贱;(自身性格)
3、独身母亲。(人物特质)
但是我说过了,任素汐是不考虑这些的。
她一上来,咔,碗可以砸,话可以大声,孩子可以用力摇。换身衣服,这就是现代戏啊。
这样真的对么?
我不赞同。
在我看来,所谓表演,真正的境界和能力的体现,正是在于演员的包容性。
一个演员,我们讲最重要的是可塑性,她应该是你给她什么东西,她就吃进去,然后给你一个由她二次创造出来的新的东西。
它应该是有水的特质的。正所谓,一人,千面。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讲演员演到后面,要拼“文化”。
有文化的演员,她们演得好,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去理解一个人物的时候,更有文学性,也更有完整和富有逻辑,比如李立群老师,那就基本上是没有表演痕迹的。
所以当我们在说一个演员,演来演去都一样的时候,其实就有一部分是在说,这个演员的表演已经套路了,她考虑问题,都只考虑舞台上的问题,而不考虑生活中的问题。
换句话说,她是很明确地演给别人看的,而不是一个真实的创作。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戏剧舞台上的“匠气”。
我这么说可能很多人不高兴,你们也先别急着否认。
因为任素汐的这一点,在她后来在《演员》的作品《归来》里,体现得更为明显了。
《归来》的原作这一段讲的是:上世纪70年代,经历过时代风波的劳改犯妻子冯婉瑜精神日益恍惚,记忆逐渐错乱,以至于丈夫陆焉识劳改回来之后,努力想要唤起她记忆的故事。
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们先看看这个人物的特点:
冯婉瑜是一个经历过文革、经历过至爱分离、甚至在原作中还经历过为了生计出卖自己尊严的人,她受过巨大巨大的折磨,根本就不是一个强个性的人,这就是这个角色的时代背景和角色性格。
但是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去拿着自己丈夫的牌子,去车站等他,恰恰又体现出她这个人内在的坚韧。
简单说,冯婉瑜是恍惚的,苍老的,外柔内刚的。
但是我们看看任素汐的诠释。
从一上台,你就不觉得她是一个老人:
语速很快,脚步很快,站得很直。
跟照顾自己两年的“老陈”说话,神色恳切:
这里她的神色,是不太对的。后面陈凯歌也说了,她的眼神中“没有犹疑”。
我来再给大家细化地解释一下这个“没有犹疑”的的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任素汐把冯婉瑜这个角色理解得太实,没有虚的东西,就是任素汐演的任何一个角色,包括冯婉瑜,她内心里都是极度自信的。
所以,当陆焉识跟她说,自己不是“老陈”,她的态度是完全不信,而且是从始至终不信。
固然剧本是这么写,但是作为一个精神不是那么正常和稳定的病人来说,她在面对老陈给她的信息的时候,她是没有因此而被“刺激”到的。
但是她日日夜夜挂念着那么一个人,现在出现了一个这样的信息,对冯婉瑜来说,是一定要有一个判断过程和反映的,她要么有一个确认之后,依然不信;要么在一个确认失败时候,变得更乱;总之,不能“正常”。
正常,就实了。
巩俐曾经说过冯婉瑜这个角色,的确难演。
因为她拍的时候,其实台词没有那么多,发挥空间也很小,但是她找到了这个角色的命门之一,那就是她的眼睛:
“你要用很微妙的眼神(去演),有时候那个眼神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一定要抓到那个眼神。”
所以她演出来是这样的:
这样:
这样:
有感情,但是没有那么自信;有渴望,却又畏缩。
这是那代人身上固有的烙印。因为不论多么厉害的人,都不会有那个自信,因为谁都可能跌下来,谁都可能死。
任素汐不明白这一点。
她心里是没有那个时代人人自危的那种惧怕的。底气太足了。我还是那句话,也不像一个老人,也不像一个病人,就像任素汐。
当然,理解这些不容易。
但是正是因为不容易,表演才难啊,不然你们以为人人都可以封神?开什么玩笑。
03
除了上述问题之外,我还要提一点可能大家更加不容易注意到的一个点,那就是关于任素汐的“哭”。
徐峥说任素汐是一个创作上很有能量的演员。这一点我完全认同,但是因为演员,不是党员,它不是时刻要求你去保持一个正面性的,所以好的角色诠释,应该是越有起伏和层次,会越好。
任素汐情感很饱满,人物的行为处理也很清楚,但是她有一个目前看来逐渐露出端倪的问题,那就是:
她太喜欢用哭来煽情了。
大到《驴得水》《无名之辈》,小到《幻乐之城》,都是如此。
而且不局限于表演内,还体现在表演外:
我并不会不喜欢任素汐这个演员,这个人,但是,我也是在这样的一种很充分的期待下,对她那种过于强烈的自我表达,产生了一些怀疑。
因为一个演员的表现欲太强了的话,会蒙蔽她的眼睛。
如果一个人看世界的时候,总是看着“我”,那么其实,她看到的“世界”就会窄。
而我目前看到的任素汐,正是一个把太多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我”这件事上的人。
总是在戏里哭,那么动情地哭,看久了会腻。为什么?因为那意味着你作为一个演员,太多地聚焦于自己,你不去关心周围的人,不去观察这个世界的细节,不去欣赏,而是过分自怜,不得解脱。说白了,这个格局不大。
所以,我才那么笃定地说,她在表演上如果没有思路上的改进的话,一定是没有办法获得突破的。
可能你们不相信我说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表演,看上去是一门艺术,可是它本质上是生活,是哲学,是经历,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深深地回旋在“表演”的旋涡中,不能轻易挣脱。
只是,我们的眼睛,有时候也总是看到太多自己,而不去看山,不去看云,不去看路边的麻雀,窗外的草木。
慢慢地,我们也成为了舞台上的“人”。
——如果真的这样,那该多遗憾。
“有的人活着,他却已死了”,而我希望,你活着,是真的活着,这样,你才理解了表演,也理解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