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国的画 李爱国:画哪儿都像一个地方是作画的癌症
原标题:李爱国:画哪儿都像一个地方是作画的癌症
编者按:艺术创作讲究的是“不拘一格”,所以,每一位画家会以自己的方式画出“神来之笔”,本版推荐的这位有趣的人体工笔画画家,他读的军事书比美术专业书还要多,他的美术创作思想与美术教育理念却都与军事爱好紧密相关,我们来看看军事是如何帮助他攻下艺术创作堡垒的,而作为北大艺术学院教授,他也有着自己“军事特色”的授课秘籍。
◎中国画教育方面,目前的问题一是创作和理论方面存有一定差距,二是急功近利 ◎像烧开水一样学习绘画
画家李爱国是一位军事迷,所以,他在野外写生时脑海中会“绘制”当地的地形图,找到一个地理和视觉上的最佳点,当他幻想着自己处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军事制高点上时,他不仅是一位胸怀天下美景的画家,也是一位护卫着层山关隘的指挥官。
这种“身份分裂”或者说是“多元合体”的状态,在李爱国的身上时时闪现,比如,他的画作题材能从壮阔草原的金戈铁马跨越到古典抒情的工笔人体;再比如,他作画时一定要伴听评书、广播,甚至还要在旁边放着手绢以防动情处落泪,在他看来,忘记此身在作画,反而能够画出境界。就连北青报记者采访时,李爱国也会从电影《智取威虎山3D》中张涵予的杨子荣情结中引申出艺术的气脉底蕴。
在李爱国的叙述中,历史谋略、作战兵法与色彩水墨、朦胧意境渗化一处。他的绘画创作、美术教育思想都可以用军事布局来概括;而他在画布上形成的一家气派的风范,又确实让人们仿佛见识到了一位勇谋兼备的将帅英才。正如李爱国希冀成为的那种“心中无剑”的剑客一样,虽然李爱国的言语中时刻不离军事,但是,绘画对于李爱国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处不在。
好的画家都是学识渊博的
北青报:您的元旦假日是在画室度过的吗?
李爱国:没有,我喜欢看电影,那天和女儿一起去看了《智取威虎山3D》,香港导演把故事拍得很适合年轻人看,尤其是演员选得挺好,不假。
北青报:扮演杨子荣的张涵予从四五岁看了《智取威虎山》的样板戏就喜欢上杨子荣了,他对这个角色有很深的情结。
李爱国:这和作画一样,接受命题任务然后查资料去画,和你之前就对一个主题有深厚的理解,画出来是完全不同的,就好比说每个人都读过唐诗宋词,有的人可以倒背如流,把这些诗词变成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他可以随时触景生情、脱口而出;而有的人在形容一个景色时,只能使劲在脑中搜罗:“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这样一来,气脉就断了。
我1987年时曾经为中国军事博物馆画一幅订件,题材是后周皇帝柴荣,我对这个人物没太大感觉,幸好最后画面效果受到认可,军博接下来就让我再画一幅太平军占领南京的画作,我对这段历史了解得特别清楚,画起来也觉得异常轻松,灵感不断。
北青报:所以说,决定画家水准的,不是绘画的技巧。
李爱国:对,学识渊博会帮助画家更好地理解作品、掌握分寸,而且有助于提高绘画技巧。就像张涵予演杨子荣一样,演员对这段历史、这段故事熟记于心,他在表演时会有很好的分寸感。我画“于谦保卫北京”的一幅画作时,心中就有史料的积累,那是一场出城打伏击的战斗,人数上,蒙古人占优,明军最终靠火器以少胜多。
所以,我在作画时,会对整体布局有把控,把肉搏的细节像一组慢镜头一样展开,而非简单的人群组合。画一幅画就好像在做导演,既要有整体感,又要对场面、动作、烟火的细节烂熟于心,这样才能拍出好作品,而仅仅掌握了一些故事元素就去简单地拍摄,是出不来有魂魄的作品的。
孩子应该掌握讲故事的能力
北青报:您的天赋好像不只体现在绘画方面,您是怎么积累丰富的知识的?
李爱国:我的记忆力很好,从3岁开始看小人书,《水浒》、《三国》、《说岳全传》都看了,上幼儿园大班时,老师就让我搬个小椅子坐在前面给大家讲故事,我边讲边自己编。到了中学阶段,一本书如果我能40个小时看完,合上书就能讲上15个小时,每个细节,甚至精彩的句子我都记得,那时同学上学放学都等着我,让我在路上给他们讲,甚至还要去我家里听。
我看到的东西会自动在我大脑里分类、储存,随时拿出来就能用。我认为应该教会孩子讲故事,这样他们长大后会有很好的表达概括能力和思辩能力。
北青报:您在大学里教课时是不是也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吸引学生?
李爱国:我在北大教的是“中外美术比较”、“水墨画”或“美术造型”,虽然故事很容易抓住学生,但我讲课不是主讲故事,还是以传授知识为主,我希望学生走出校门后可以记得知识而并非是故事。但是,我会有控制地穿插一些故事,比如,我讲到细节搜集的重要性时,可能会讲到日军的一个例子,他们在打仗之前,不但对一个村子里有多少人要清清楚楚,就连有多少只鸡、多少只猪都会标在地图上,这些清晰的细节会让他们知道,这些物品能提供给多少人食用几天。
北青报:您觉得教专业院校的学生和综合类学校的学生哪种好教?
李爱国:还是专业的好教,综合类的会有很多零基础的学生,教起来更难,不过我自认是个很好的老师,辅导学生很见效,因为我能一眼看出他的弱点在哪,拿破仑、粟裕这样的天才军事指挥家也是这样,他们能看出对手致命的弱点,其实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而难就难在能看出问题。
边听文学作品边创作 忘了自己在画画
北青报:您的早期作品以草原风情见长,具有雄健刚毅、苍劲浑厚的艺术风格,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您的创作转向了人体绘画,创作了一批用古典风韵表现当代女性的工笔人体画,这样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李爱国:大概是1989年的时候,第一届人体艺术展过去了,人体热一下子就冷了,我想,大家对这个都不感兴趣了,那我来做吧。虽然我之前创作的是草原风情,但是对于人体画一直有一种热爱,而且,也具备这种表现能力,在1990年的第二届中国工笔画大展上,我的那幅《果实》获得了一等奖。
北青报:对于您的转变,外界形容是关东大汉变成了江南书生,很难想象您兼备这两种看似矛盾的风格,这是“分裂”还是“多元”?
李爱国:草原画是粗犷厚重有力量感的,人体画则是典雅抒情的,这两种性格我的内心都具备,战争场面对我来说很有诱惑力,我读战争史的书要多于美术类的书籍;另一方面,我对抒情的美也是很敏感的,所以,我在作画题材上的转移,是一种认识上的选择。
北青报:听说您创作时喜欢听着音乐、评书或者小说,这不会让您分心吗?
李爱国:这是我大学时养成的习惯,不是说好的剑客要做到心中无剑吗,我画得最入迷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自己在作画。这个习惯的养成可能和我爱听故事也有直接关系,播音员的标准节奏是一分钟说200字,一天下来信息量就很可观,不仅不会觉得累,遇到引人之处还经常盼着第二天早点来。
我是单田芳评书的粉丝。除了评书,我还听音乐和各种小说,范围涉及战争、侦探、盗猎,甚至产科,因此长了不少知识,比如,我知道盗猎的经常把枪藏在底盘,这样警察就发现不了,也知道护士分诊的门道。生活太丰富了,知识可学的太多了,这让我更有动力去生活,也更热爱创作。
北青报:您会根据画作的不同配合不同风格的小说来听吗?
李爱国:只要是新的就行,现在的资源太丰富了,我的学生帮我拷了很多,以前在快创作时就要提前屯“粮”,要不然不够,而且,好的作品不能先听,要留到关键时候,比如勾线时才播放。我以前特别喜欢《飘》,后来看到卖有声读物时,就赶紧买下,结果画画时还要准备块手绢,因为要擦眼泪,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画画,可是那种状态真是好。
北青报:您有过创作困境吗?
李爱国:具体每幅画创作时的困难肯定不少,也会一直遇到,但是对于艺术上怎么发展这种迷茫我没遇到过,我的老师就是中外名家,我的画册数量惊人,每天和这些老师对话,我没有大的困惑。但是具体的创作困难,经常会有的。
北青报:比如呢?
李爱国:比如我2014年去桂林写生时,赶上下了三四天的大雨,在江边的一处破帆布下面,风雨交加中,天气冷得几乎无法握住画笔,调的墨也溅入了雨水,一幅画少说也要画三个小时,真是每一分钟都难熬,可突然就在快要崩溃的前一刻,我有了感觉,很快就画完了。很多次写生都这样,我带着学生们写生时也遇到很多无法想象的困难,最后是“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的潜能是需要激发出来的。
目前的中国画只是我们认识自然的很小一部分
北青报:对于中国画的发展,目前外界都是悲观之声。
李爱国: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对中国画有了悲观之声,但中国画仍在一直向前发展,中国画是世界绘画宝库的一颗璀璨的明珠,目前的中国画只是我们认识自然的很小一部分,还有很大的发展前景。例如皴法,有很多,但是我在漓江、小五台写生时,觉得没有一个现成的皴法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技法不完善不可怕,可怕的是画所有地方都像是画一个地方,我认为这是作画的癌症,而且无药可治。
学美术也是一个金字塔结构,底下的人很多,而越往上走,哪怕是提高一个百分点就会甩开很多人,可是,这很难,而且这个提高也有风险性。没有细节不行,细节过多也不行,仔细和深入是两回事。深入是需要冒风险的,现在深入的写生不多,两个原因,一是能力不够,就像制造精确导弹,需要极高的精确率,这点很多人达不到;第二是对于气韵、意境的理解存在着问题。
北青报:常常听到有人说自己虽然没有基本功,但是画作中追求的是气韵、意境,是开阔的心声。这样的说法对吗?
李爱国:这种话是比无知还要低的水平,不能把气韵、意境看做是虚幻的遮羞布。清朝画家龚贤说,气韵、笔墨和丘壑(丘壑即造型),气韵是靠笔墨,笔墨是靠造型,你没有造型、笔墨,哪来的气韵?
北青报:对于中国画的教育,您觉得有什么欠缺?
李爱国:教育方面,一是与李可染、傅抱石等先生相比,中国画创作和理论方面存有一定差距,二是急功近利,学术著作和国画创作存在着许多质量不高的现象,这些都影响到教育的水准。
像烧开水一样学习绘画
北青报:对于现在学画的年轻学生,您认为他们有什么优缺点吗?
李爱国:他们掌握电脑,对知识的理解更快,也因此比我进步更快,而且我很佩服他们熬夜的功力。要说缺点,是他们的判断力和横向知识面还欠缺。
北青报:对于零基础的人来说,如果想学习绘画,您有什么建议?
李爱国:一是要有好的老师,二是要努力,其实所谓的才能就是持久的耐力,每个人都一样,如果长期见不到成果,恐怕都无法坚持下去,所以,一个好老师对你建立信心很重要,一个好老师会让零基础的学生两个月就建立起信心。
但有的学生常常是学了两个月,然后要考试,就放下了,然后再重新拾起,结果因为什么又放下了,这样不会有进步。军事上的进攻也如此,第一梯队打开了突破口,会立刻投入第二梯队、第三梯队,集中优势兵力不断进攻,容易出效果。就像烧开水一样,一定要拿出所有的柴火一次性烧开,若断断续续地烧,水是烧不开的。
北青报:您绘画创作时的“战术”是什么?
李爱国:我会集中火力,排除一切干扰,在一段时间内只面对一个问题大量地创作作品,没有长的整块时间来从事创作,会使许多精力、想法和创作灵感被时间无情地消耗、分割,有些甚至被粉碎了。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张嘉 本版供图/李爱国
名片
李爱国,著名画家、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1958年7月生于沈阳。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画马艺术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工笔画学会常务理事。作品获第七届全国美展铜牌奖;第十届全国美展优秀奖;第十届全国美展特别奖(“关山月”美术基金奖);第十一届全国美展获提名奖;第二届中国工笔画大展一等奖等。
曾被中国文联评为“百名优秀文艺家”,出版《李爱国画集》等个人画集二十三本。发表学术论文《静谈》、《没骨说》等五十余篇。作品为中国美术馆、国家博物馆、中国军事博物馆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