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白情诗三首赏析
霞底讴歌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当朝暾将出以前, 她接受了光明底最先, 把最美丽的赠给我了; 当夕照既沉以后, 把保留了光明底最后, 把最美丽的赠给我了,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舒卷着的, 她能对我低飞慢舞, 仿佛灵娥底倩影; 烘晕着的, 她能对我薄羞浅笑, 仿佛稚女底憨态;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霞是最值得讴眍歌的: 她是美和真兼爱的艺术家, 能创造种种的画幅, 给我以灵肉一致的慰安; 她是华和实并崇的科学家, 能分析种种的光波, 给我以色相都空的智慧: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灿灿烂烂的, 她底朝朝暮暮, 作我朝朝暮暮的伴侣, 变变幻幻的, 她底东东西西, 作我东东西西的枢机, 霞是最值得讴歌的。
邮吻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从她底很郑重的折叠里, 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笺, 很郑重地展开了。
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郑重地读了。
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 我不是爱那满幅精致的花纹, 只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 我知道这邮花背后,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我愿 我愿把我金刚石也似的心儿, 琢成一百单八粒念珠, 用柔韧得精金也似的情丝串着, 挂在你雪白的颈上, 垂到你火热的胸前, 我知道你将用你底右手掐着。
当你一心念我的时候, 念一声“我爱”, 掐一粒念琳; 缠绵不绝地念着, 循环不断地掐着, 我知道你将往生于找心里的净土。
刘大白的爱情诗写得出色,而他本人的爱情经历也堪称曲折离奇。他有一双美丽的红豆,视之如珍宝。是天意?抑或人意?这双红豆竟像一条红线串联着他的两次爱情纠葛。
说起来,好像一篇传奇故事。然而,这是活生生的事实。 1924年元旦,刘大白得到一双红豆。也许是受唐朝诗人王维的名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启发,他写了三首《双红豆》诗,还郑重其事地在诗前记下了红豆的来历: 今年元旦,江阴周刚直君,赠我一双红豆。
过了几天,他又对我说:“此物是我故乡乡间所产。老树一株:死而复苏,现在存活的,只有半株。有时不结子,有时结子仅十余粒或百余粒不等。
如将此豆作种别栽,又苦不容易活;即活,也不客易长成;望它结子,更不知须等几何年。所以此物颇不易得,实是珍品。”我细玩此物,颜色微紫,形状颇类心房,古人以它为相思底象征,大约不是无故。
近来和周君相别,已将匝月,睹物怀人,相思颇苦;因作双红豆三首,以代缄札。 将《双红豆》诗寄给周君后,他又对红豆作了考证,查出清代文人万红友的《红豆词》和《红豆赋》。
可见,他对这双红豆相当重视爱惜。 他先将这双宝贝也似的红豆赠给妻子何芙霞。赠她,自然是以物寄情,表达对妻子一片笃实坚定的爱心,正如《双红豆》(其三)所言: “豆一双,/人一双,/红豆双双贮锦囊,/……似心房,/当心房,/偎着心房密密藏,/莫教离恨长!
” 早在赠送红豆之前,他就为何芙霞写过《爱》、《她不该给我啊!》、《霞底讴歌》、《邮吻》、《我愿》等情诗,将一片痴情完全倾注在她身上。
他的情诗,是自己爱情实感的直接表现,爱得强烈,感得深挚,往往顺情感的急泻畅流自然成篇,有兜底吐尽为快的特点。他曾在诗作《再造》中,借司春之神的口说道:“这是我底创作呀!
这是我选取自然之锦,用无痕之剪裁成,不离之胶粘住,万变之色染出,百和之香薰透的呀!”他的诗,特别是爱情诗,确实有这样浑然成篇的妙处。 《霞的讴歌》,一字双关,表面上歌颂天上的云霞,实际上赞美心爱的妻子。
诗人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掏尽一切丽辞珍句赋予她。频频出现的“霞是最值得讴歌的”一句,在诗中回环往复,构成了全诗的主旋律。诗人讴歌她底光明,她底倩影、她底憨态、她底慰安、她底智慧……,秾丽的彩笔成功地绘出了一位窈窕娇羞的女神。
虽不免给人竭尽全力至于极限之感,但无所保留的诚心,爱得发疯的热烈,的确难能可贵。这样的情诗,没有“相看常不足”的真爱之心,是写不出的。 《邮吻》,抒发的是接到爱人来信时的欣悦甜蜜心情。
全诗不仅构思巧妙,而且写尽写活了为爱情播弄的激动心志。“藏着她秘密的一吻”几个字,是整首诗的核心,如何流水的源泉。不论小心翼翼地开启信唇,郑重地一字字一行行地读信,还是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都为这个核心制约。
而在这形无而意存的“一吻”中,却达到了情感的交融,两心的台一。一片痴爱之心,被诗人生动而微妙地刻画出来,亦可谓爱情的别开生面的表达法了。
《我愿》,既下似《霞底讴歌》那样畅达,也不像《邮吻》那样别致,而以夸张和遐想取胜,将“金剐石也似的心儿”“琢成一百单八粒念珠”,再以情丝串起采,挂在爰人雪白的颈上,已在夸张中暗渡着想象力,及至期望爱人“念一声‘我爱’”,“掐一粒念珠”,不已地循环下去,使自已在她心中永驻,更是将想象的翅膀大大展开,飞腾到悠悠的远处,幽幽的深处。
在这片挚爱的沃土上,不但能生长奇花异卉,而且能产生比彩虹还美丽的遐思幻想。
《我愿》,正是诗人沉浸于爱河之中,情至意到时的巧成之作。 刘大白与汪静之写作爱情诗的年代大体相同,并且,都名噪一时。但是,两人的诗风却很不一样;刘诗在畅达无余中含着委婉深挚的情韵,汪诗在明浅坦诚中蓄着单纯的稚气。
一个炽热如火烧,一个透明无纤尘。一个爱得如醉如痴,一个爱得天真大胆。更不同的是:汪静之的爱情以圆满收场,刘大白的爱情却以破碎告终。
虽然,刘大白将一颗真诚的爱心掏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何芙霞,但是,何并不像他在诗中所讴歌的那样。她毕竟不是真善美的化身,她辜负了刘大白的一片痴情。事情是这样的:1924年,刘大白应邀出任复旦大学文科教授,兼授上海大学的中国文学课。
离开杭州前,将妻儿寄托萧山沈玄庐处。沈玄庐是刘大白的知交好友。刘大白早年因撰文著诗痛斥袁世凯复辟,在赣宁讨袁失败后,不得不避祸亡命日本。在日本,他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因而结识沈玄庐。
两人谈论国事,慷慨激昂,志同道合。1916年夏,袁世凯一命呜呼,刘大白返回祖国,在山明水秀的杭州住下,由沈玄庐推荐,短期出任过浙江省议会秘书长之职。
后来,沈玄庐与戴季陶创办《星期评论》,刘大白在该刊发表过新诗,还与沈有唱合之作。将妻儿托付给这样的朋友,他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最放心之处,竟然出了意外:他走后不久,何芙霞便同住处附近的衙前小学一位姓高的教员相识,两人一见钟情,遂至苟合。
远在上海的刘大白,对此略有所闻。他还想以真情感动妻子,希望她不要变心。他寄给她一首缠绵凄婉的《别》,试图以情动之: 月团圆,人邂逅;月似当年,人似当年否? 往事心头潮八尢,怕到三更,早到三更后。
梦刚成,醒却陡;昨夜惺忪,今夜惺忪又。 病里春归人别久,不为相思,也为相思瘦!
寄相息,凭一纸;只要平安,只要平安字。 隔日约她通一次,信到何曾,信到何曾是! 订归期,还在耳;也许初三,也许初三四。
未必魂归无个事,是梦何妨,是梦何妨试? 刘大白做梦也不会想到,何芙霞接到这首诗后,是偎依在高某怀里读的。
刘的热望痴情,到头来竟被他人当作笑料。 萧山衙前小学本是沈玄庐所创办的一所新式学校,何、高二人热恋的事情传扬出来,不但舆论哗然,沈也深愧有负好友重托。迫于道义上的压力,高某离职回浦江老家。
事有凑巧,他的妻子突然病亡。郁郁之下,他去到广州,参加国民革命军北伐了。 高某出走后,何芙霞迁怒丈夫,非但旧情难续,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无奈,刘大白只得忍痛从她手里要回那双艳若朱丹的红豆,与之离异了。
一双红豆,往日传挚情,今日成遗恨。 但是,事情到此,并未完结。 与何芙霞离婚后,刘大白虽然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由浙江大学秘书长进而到南京政府教育部次长,但心中始终闷闷不乐,常常是“朋筵赌酒偶成狂”,一半是看不惯黑暗的世事,一半怕也是何芙霞的影子总在心头作祟吧!
1930年他决然辞职,居家著述,写世界传说《故事坛子》以自娱。
两年后,骨结核病发,医治无效,长逝于杭州。 那双艳美可爱的红豆哪里去了?自刘大白向何芙霞要回了代表自己一颗挚心的红豆后,再也不曾提起过它,更不曾为之赋诗,似乎它已沦落尘寰,不知所终了。
不料,刘大白病逝后,停柩治丧时,突然从南京来了一位女郎,抚柩致哀,泪如雨下。周围的人,见此不速之客悲恸欲绝,均面面相觑,犬惑不解。女郎不待人问,自报家门,声称是刘大白的情侣,并出示两颗红豆为证。
一双红豆,竟联系着两出爱情纠葛,亦可谓奇豆了。刘大白一生所写的爱情诗,不下数十首之多。但是,写得最好的一首,应推这“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一双无字红豆。它不是诗,但它却隐含着刘大白的一泓深情,道尽了他在爱情上的阴差阳锆,挫折坎坷。
因此,它是一首真正的爱情诗。 刘大白,原名金庆棪,字伯贞,号清斋。浙江会稽县(今绍兴)平水村人。现代新诗倡导者之一,基本上按照胡适等人的诗路写作自由体新诗。
不过,他注重学习民歌,又很讲究押韵。他的旧诗词功底深,辛亥革命前写过二百余前旧诗词。因此,他的新诗带有浓厚的旧诗词气。在新诗草创时期,他就写出了《卖布谣》、《田主来》等以农民生活为题材的诗,在对比中见倾向,实为难得。他创作的新诗集有:《旧梦》、(后重编为《卖布谣》、《丁宁》、《再造》、《秋之泪》四集)和《邮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