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雄尊严死 窦文涛谈琼瑶尊严死:科技让人“不得好死”
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美术史系教师 曹星原
媒体人 刘少华
79 岁琼瑶立下遗嘱,再次引发人们对 " 尊严死 " 的关注。台湾目前已出台相关法,但人们对尊严死的担忧也不绝于耳。因一些传统观念和伦理道德以及宗教信仰," 尊严死 " 恐难让多数人真正接受。但无论如何,死是一件无论怎么推迟都不会耽误的事情,也是一个终将会来临的节日。
(3 月 13 日,琼瑶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公开信 ↓)
文中表明自己支持安乐死,
并向亲人叮嘱最后的 " 急救措施 " 全部不需要。
窦文涛:最近在一个阿姨的感召之下,我觉得有的话题可以破一破禁忌。哪个阿姨呢?琼瑶阿姨。破一个什么禁忌呢,就是中国人忌讳谈 " 死 ",我发现直到今天还是很多人觉得不吉利。
咱就说琼瑶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个,大家以为是不是琼瑶阿姨身体不健康了,后来就觉得不是,身体还挺健康,但是琼瑶阿姨可能感情比较容易激动,她最近不知道受到一些什么事的感召,受到比如说台湾有一些人士,好像是沈富雄、叶金川大概是留下了一个叫 " 预立遗嘱 ",现在这玩意儿很风行。
有人说琼瑶的文风在信里边都有所表现。她是刚刚知道台湾通过了一个病人自主权利法,已经立法通过,但是通过后三年才实行,2019 年才实行。换言之,以后病人可以自己决定如何死亡,不用再让医生和家属来决定了。
当然我也要指出琼瑶阿姨的理解也比较天真,她对法律的理解比较简单,她对自己的儿子儿媳说:
" 我深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对我的爱成为我自然死亡最大的阻力,承诺容易实行难,万一到时候你们后悔了,不舍得我离开而联合医生来凌迟我怎么办,我想你们深深明白,我多么害怕有那么一天,现在我公开了我的权利,所有看到这封信的人都是见证,你们不论多么不舍,不论面对什么压力,都不能勉强留住我的躯壳,让我变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卧床老人,那样你们才是大不孝啊。"
我发现她写这个跟写情书没什么两样。琼瑶阿姨也是属于矫情,或者说她矫情到一个有格调的程度,而且这个格调风靡万千男女。
刘少华:就是非常琼瑶式的一个表达。而且我都看完这个信之后,我都有一种感觉就是说,琼瑶她这个写作有一点矫情,为什么有点矫情呢?因为实际上按照台湾这个法律,她的儿子和儿媳妇没有这个权利。就是说只要她立下了是法律认可的,就没有办法了,这就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医生也不能不给你拔管子了。所以这还是一个很琼瑶式的表达。
但我同时又想到说,我们很多的写作者包括公共知识分子,为什么要在这种私事上对外发声,实际上我们的个体的经历是要进入社会的编年史的,而每一个个体的推动实际上都很重要。我觉得琼瑶其实给大家推动了这个全社会忽然意识到尊严死是一个很大的一个问题。
曹星原:但是中国的社会会产生一些麻烦,比如孩子逼着父母把房产证拿出来他们可以过户,孩子也可以逼父母说你在医院的负担太重,我觉得这种安乐死一切都是在医疗保障社会总体医疗保障非常完善的情况下。
窦文涛:咱们把几个概念先分开,一个叫安乐死,安乐死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协助病人自杀。但是现在台湾这个概念呢有很多名词,有叫 " 缓和医疗 ",也有叫 " 尊严死 ",它指的是一种什么呢?比如说你要不要一些创伤性的干预,插不插管子,切不切开喉管什么气管,喂不喂鼻伺,包括心脏电击。
台湾有的医生就很自豪,医疗科技发展到现在叫没有 C 不回来的病人,什么叫 C 不回来?叫 CPR,CPR 指的就是心肺复苏术,我就管那玩意儿叫烙铁,他们说有的时候抢救病人的时候都闻见烧焦了的焦糊味,但是它能让你复苏,说实在再不行有一种玩意儿叫叶克膜,基本上就是一个体外心脏,机器给你循环了,就是现代科技,他们就说现代科技越发达,人越不得好死。
你明白这意思吗,就 ICU 的技术几乎就是个活死人可以把你当个生物机器一直维持着你的心跳喘气。
他们说的这种叫什么呢?就叫尊严死。
陈毅元帅的儿子陈小鲁亲眼见到了父亲的晚年的这种痛苦,插满管子自己可能都不想活着了。但是他儿子陈晓鲁也说,说咱能停止不抢救了吗,这旁边医生说你爸爸这样的人,谁敢,你能决定吗?所以我估计他们这个高干子弟就特别有感受。
陈毅之子陈小鲁
可是如果要搞这个事情,中国大批的贫苦人群他们面临着可能连起码的医疗救助医疗保护都没有,根本就没钱治病等等,对于面临这些东西的人,你好像给他推销什么尊严死,会觉得有点文不对题。
刘少华:我觉得还是应该推销,为什么?他们可能更加需要尊严死,你知道最后农村有句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次回家真见到了,过年回家我去看望一个亲戚,也是就忽然中风了整个就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就进去看,儿子带着口罩给他喂汤匙,出来之后儿子给我说马上春耕要开始了,我现在就已经整个人累的,你看我都瘦的没型了,怎么办?我觉得我看到那个亲戚的那个现状,我觉得我都于心不忍看着他活下去。
窦文涛:但是你知道就是你说的这个问题,在医保极其不健全的情况下,现在医院里有的时候是儿子要拔管子,有的儿媳妇就让他死,医生给他争夺,说这病人还能抢救呢,能救回来。在咱们国家很多事我就发现,你去调查的话,大概率的人群都赞同尊严死甚至安乐死,百分之七八十,但是下一个调查就是你具体实行过没有,对目前来讲,在中国只有少数人会对自己的亲人这么做。
曹星原:在网络上报纸上也看到有些老人,其实年龄不很老,六十多岁五十多岁快六十,得了病以后怕连累子女双双跳楼,这种事情也多得很。如果这种安乐死或者是尊严死全民实施了的话,这种状态我觉得就非常复杂了。
窦文涛:对,它会出现很多纠纷。
刘少华:而且我觉得最可怕的是安乐死它的复杂性,因为它有可能会成为合理谋杀的一种程序。
窦文涛:老伴就是自己的一条命
哪怕是一个生物机器
窦文涛:其实我越年轻对这个问题就是看得越简单,觉得尊严死、安乐死都挺好,当然应该。但是年龄渐长,看到周围的情况越多,越觉得不好下判断。比如说在中国很多时候,比如老年夫妻,你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你没想到老年夫妻他很多时候老伴就是他的一条命,甚至是老伴哪怕就是一个生物机器,只要她喘气,只要他每天能拉拉她的手,帮她梳梳头。这是就是他人生的支柱。你让她走了,这可能另一半也活不了几天。
曹星原:完全同意。所以有这个词叫 " 未亡人 ",她另一半走了,她基本上等着那一天了,跟他一起去。
东亚医生有执念
一定要 " 一路救到死 "
窦文涛:台湾立的法为什么要三年?他需要很多准备工作,比方说很多是医生反对。它现在规定得有两个合资格的医生来做出判断等等有许多程序。生前预立遗嘱,这个可靠性也是有程度分级的。
曹星原:这个牵扯到法律健全,两个合格的医生、有资质的医生,现在学位泛滥,谁有资质,谁没有资质?这也是一个问题。
刘少华:我们的医生群体,我不知道是不是多样文化一个特有的现象,类似于父权式的医生,就是我管你的生死,我能救得活你我就救你,他有这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身上。所以台湾推起来,为什么 2016 年定下 2019 年,就是台湾有大量的医生是反对这个情况的。
窦文涛:所以说将来这个法律要真正实行了,会不会带来另一种情况,人们也担心,就是说医生不尽职尽力,不尽责,就没有尽力,有可能救活,他觉得要死就死吧。
刘少华:我相信这个群体应该它有它的职业操守在里面,有职业道德在里面,这就属于另外一个范畴的事情。
窦文涛自曝 " 阴森 " 爱好:爱看坟地
曹星原:你无法安排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
窦文涛:在基督教看来,人活着不是为了享乐的,我们是完成上帝的义务,甚至圣经里边管这个死有一种说法叫吸了劳苦,就是劳苦一生,死我终于休息了。所以死前的这个挣扎,死前你所经受的痛苦,也可以理解为上帝给你的一个使命啊。人不但是想舒服着活着,最后死也想舒服地死,这是不是正义和高尚的?还是有违某种哲学理念?
曹星原:我认识一位日本的家庭,非常好的家庭,应该是京都比较有钱的人家,就是各方面都好,女主妇的去世都是很意外的,突然走着走着就掉到鸭川河旁边还是怎么就不见了,家里人找了很久,等找到了已经回天乏术了。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日本的社会,他们家的社会地位,他们家的经济地位等等,还有包括她自己待人接物一切,她不应该是这样结束,但是她就是这样结束了。
通过她的去世我第一次认识到,你无法安排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时间,怎么离开这个世界,你只能去尽力。所以琼瑶阿姨,她其实在给自己写一首催人泪下的情诗,她在自恋。
窦文涛:我一到什么地方,我就爱去坟地看,我还不害怕,我还希望去 ICU,我甚至特别希望跟某个临终医院去联系,我想去那做点什么义工,其实也是想去,我想应该多看看。我认识这么一家人,老伴是脑溢血,陷入长期昏迷,他躺了有多长时间呢,好几年,甚至医生说,说这种情况,就身体比较稳定,插管子啊什么的,说在我们这十几年的都见过。
人也真神奇,大脑已经被破坏了,但是靠着鼻饲,每天打成那个浆,这个管直接插到胃里,然后呼吸机等等这一套。就一直这么活着。
刘少华:这个时候人的身体就成为了机器的延伸。我们经常说我们用个手机,手机是我们人身体的延伸,这时候人身体忽然成了机器的延伸,这个很可悲。
窦文涛:有人说,中国医疗支出,包括台湾地区,大部分的公共治疗支出都用在了临终那几个月或者临终那几年。
刘少华:我相信史铁生说,死是一件无论怎么推迟都不会耽误的事情,是一个终将会来临的节日。我觉得我对我自己的期许就是,当这个节日来临的时候,不是插着管子在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