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遗书 一束遗书见真情 陈布雷为何至死都效忠蒋介石
陈布雷留下了给蒋介石,给友人,给亲属的遗书,这些遗书究竟是何时写的?在1948年11月11日他最后一篇日记,12日杂记中都没有提到这些遗书,所以只能是在11、12日这两天写的,这些遗书特别是给妻子王允默的遗书,流露了陈的真性情。
1948年11月11日(或12日)深夜……疲惫不堪的陈布雷又坐在写字台前,挥笔疾书。今天,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他要给自己的妻子、儿女、兄弟留下最后几句话。
他的第一个妻子杨氏,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人,伉俪情笃,生下三子二女。1919年生最后一个女儿(陈琏),产后得病去世。1921年续娶镇海大凑蛑薪滞踉誓嵌煸谀波举行的婚礼。
王允默知书达礼,其身材矮小,外貌不扬。可是陈布雷与王允默恩爱异常,王一直陪伴在侧。陈布雷知道如果让王允默在身边,他就不能自杀,也根本不可能写这么多遗书。服安眠药过量,王允默一定会发觉。于是他就借上海的外甥女结婚为由,把王允默遣到上海去参加外甥女的婚礼。陈布雷含泪写下:
默君惠鉴:我鉴于自身体力精力脑力之衰弱,实觉已不能再对国家非常时期作丝毫之贡献,偷生人世,已无意义。因此数年来所萦绕于心之"决绝"观念,而复屡萌而不能自制,如此对国家不负责任,实为一种无上之罪歉。
尤其对君三十年之眷爱,而我乃先君而自弃,竟蹈吟兄之覆辙,自私自了,我实负君,无容可求谅恕。但宛转寸肠,早已思量不止千百遍,我如此下场之后,在君或反而减少牵虑之痛苦。
我年将六十,譬如在武汉撤退时,在武昌、重庆轰炸时遭遇不幸,千万望君退一步想,千万勿为我而悲痛。我尚有若干知友,当能照顾我的家属。人生至此,命也,尚何言哉!来日大难,君与令姊太觉孤寂凄凉,可将在国内之三儿召回一人留侍。
后事如何,不忍预嘱。我一生爱惜名誉,今乃以如此不仁不义不智而弃世,徒供世斥,有负平生。然事属万不得已,君当了解出此下策,无可奈何。我的灵魂永远依绕君之左右,肠断心枯,不忍再往下写。我的躯体不值一钱,草草为我斥窀,即在南京薄埋之,千万勿为我多费财力也。痛极痛极,惟祝大局好转,国家长存,我虽死犹生矣。
陈布雷信中所提到的"吟兄",是他的连襟、同乡,名何吟莒,物理学家,1939年1月19日在重庆陈布雷的寓所自杀。何吟莒是因厌世,服安眠药过量自杀的,到第二天早晨发觉,抢救无效。这事对陈布雷精神打击很大。谁知道8年后,陈布雷自己竟然也走了连襟的老路。他擦干了泪,留函给跟从他的副官留言,内云:
陶副官:汝半生随我患难,我永远不忘。今我身体衰弱,患严重之脑病而死,对我身后事,望汝多负责照料。待我殓殡之后,护送太太回沪,此后汝可自谋生活。以汝之能力,有诸长官扶助,当不愁无工作。而诸长官必能因我之面情,为汝安排工作也。汝见我信之后第一事,就是将五斗橱右抽斗内之小皮夹收藏起来(其中有保险箱之钥匙),又将我的图章亦收藏起来,待太太来京时交之。
陈布雷给陶副官留言托付之后,还不放心,又给自己在京沪的几个知友分别留函,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妻子。他先给前侍从处四、五组的组长陈方、陶希圣和蒋介石的前外文秘书李惟果写信:
芷町、惟果、希圣三兄惠鉴:获交兄等,情如手足,人生知己之感,何能一日忘怀。惟弟自今夏以来,神经陷于极度衰弱,累月不痊。又因忧虑绝深,酿成严重心疾,今竟不能自抑其民国三十二年及三十四年时之狂愚自弃的反常心理,而与兄等长别矣!
一生辛苦,乃落得如此一文不值之下场,实不配为兄等之友朋。弟之此举在公为不可谅恕之罪恶,但在私则有其无可奈何之苦衷。弟遭时艰虞,而生性孤僻如此,处境之进退无措至此,身心之疲弱无能复至此,其终于出此下策,兄等当能体谅。
身后诸事,惟实不忍预想。拙荆今后孤苦可怜,惟望兄等推爱而有以照拂之。文白、岳军、辞修、果夫、立夫、厉生、兰友、沧波、溯中、公展、国桢、乃建、凭远、昌焕诸兄,对弟皆一向爱护有加,今不及一一留书为别,惟祈兄等为我转致前后之敬意。
我一生自问无愧做人之道,无负于友朋之期望,乃今得此严重之心疾,而陷入无可求谅之罪愆,命也如斯,尚复何言。兄等年力壮强,尚祈珍重健康。临书依恋,不尽负罪。弟畏垒谨上
陈布雷写完这封信,觉得意犹未尽,又给《商报》三鼎足之一的老友、上海《申报》社长潘公展及从投稿《商报》而结识的上海《新闻报》社长程沧波两人写信,说:
公展、沧波两兄大鉴:弟以百无一用之书生而妄思自效于党,自效于国,疏脱怠情,盗窃宁静之虚誉,十余年来,误国之罪,百身莫赎。而近三四月来,健康日损,脑力益坏,思虑日益纷难,自验身心,已无一丝一毫可为非常时期之贡献,累旬自谴自责,致陷极度严重之心疾,不能自己控制,兹病患已不治,将与兄等长别矣。二十余年旧交,谬承爱护,有如兄弟,尚祈于无可原宥之中,体念弟万不得已之心情,而有以垂谅之。拙荆衰年,孤苦可悯,而居沪别无可托之人,并望兄等有以存恤而照拂之。临书愧甚痛甚。诸惟心鉴。
弟布雷谨上,11月12月
写到这里,他的心境倒平静了。忽听楼下有人走动,他知道这大概是他的秘书蒋君章从《 中央日报 》社值夜班回来了。不一会儿脚步声没有了,陈布雷又提起笔来给儿女写遗嘱,这时候突然想到自己50岁生日,那时,蒋介石亲自书写了"宁静致远,澹泊明志"八字以赠,这八个赠字如今还在。他的妻子王允默在陈布雷逝世两月后曾写道:"此虽诸葛武侯之名言,先夫子自云蒋先生贻此八字,可谓知其最深。盖澹泊为其立身之根本,宁静为其处世之中心。澹泊则所以能与世无争,宁静则所以能坚忍不拔。"陈布雷也经常以"正直平凡"四字教勉子女,谓"能守正直,则不致为环境所左右;能甘平凡,方可透彻了解自身之能力志趣,以谋对国家社会作适当之贡献"。于是,他提笔给几个孩子写了遗嘱。
泉儿、皋儿、皓儿、皑儿、明儿、乐儿:
父素体荏弱,遭时艰危,知识暗陋,而许身国事,性情孤僻,而不合时宜,积是因缘,常患严重之脑病。夏秋以来,病体益复不支。今乃中道弃汝等而去,如此下场,可谓不仁不智之至,内心只有悲惭,汝等不必哀痛,当念祖父逝世时仅四九岁,而父之年已过之矣。
国家遭难至斯,社会浮动已极,然我国家之中心领导此二十年来方针上绝无错误,此点汝等或不详知,为父则知之最稔。汝等务必尽忠于国族,自立于社会,勤俭正直,坚忍淡泊,以保我家优良之家风。汝等现在已长大,当无待我之嘱咐。
汝母今后之痛苦不忍预想,汝等宜体我遗意,善为侍养,曲体亲心。皑儿最好能转近地,依汝母以居,好好予以安慰护持。明、乐仍修毕学业。汝兄弟务宜友爱互助。彦及手书
陈布雷之所以一再给子女讲明"中心领导……方针上绝无错误"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在这封信中没有提起怜儿(陈琏)。陈布雷长叹一声:"怜儿呀怜儿,你与父亲走的可是两条道路啊!"
时已深夜,陈布雷根本没有睡意,他知道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几个小时,他想要将身体沐浴一下,死得清清白白。沐浴之后,换了里外衣衫,在外面穿了一件棕黑色的马裤呢长衫,坐在写字台旁,燃起一枝香烟,顺手拿过一张12日的《 中央日报 》,随意浏览一下,头号新闻的几个大铅字很是触目:
中央党部举行总理纪念周
蒋总裁对军事、政治、经济进行动员
蒋介石的讲话有几千字,陈布雷只是瞟了一下。蒋介石说:"……最近东北重要据点锦州、长春、沈阳相继沦陷,加以共军到处造谣,人民心理为之动荡不安……大家还记得当'九一八'事变发生,东北三省沦陷时,不仅全国人心惶骇,即全世界各国亦莫不为之震惊,现在东北军事遭受严重损失,当然要使全国同胞发生'九一八'那时同样的心理……我们前线指挥官廖司令官耀湘以下各级官兵,终于全军殉职,壮烈成仁……各位可以相信,我一定有转危为安的把握,务必坚定确立自信……"
陈布雷把报纸掷在桌上,仰头苦笑,他想:在这种时候还要固执己见,还要靠谎话过日子,这怎能不垮台呢!陈布雷最了解一些战报和内情。什么壮烈成仁,往往这里追悼表彰死者,那边实际上已投诚、起义了。陈布雷连连苦笑,但又感到不是滋味,难道这能与"九一八"相比吗?那是日本入侵啊!可是现在说到底是内战,双方不都是炎黄子孙吗?陈布雷又拿过一张信笺,握笔疾书,给几个兄弟留言。
四弟、六弟、八弟:兄患严重之心疾久矣,民国三十二年及三十四年均因自感体力衰弱,力不从心,曾数度作自绝人寰之想,而皆因临时之故障以中止。今年春夏之间,虽工作积极,而所接触之多可悲愤之事实。我不欲责人,只有责己。7月下旬以后,神经已陷于极度衰弱。今时局艰危,而兄无能,近日心绪疲敝,脑力不能集中,精神之痛苦非语言所能形容(最近工作关系本重要,而兄自念身心实丝毫无能为役,焦急不可言喻),今竟不能自抑,而与我弟等长别矣。先父殁年仅49岁,兄已过父年10岁,弟等不必为我悲。我在此时期作此自了之举,实为无可恕之罪愆,然实出于无可奈何。今以后事累弟等,内心只有十分疚戾。七弟在海外,五妹、八妹、九妹不及一一留书告别。今后唯祝天佑中国,大局转危为安,只望弟等各自珍重。允默今后孤苦可怜,我意彼可返居沪寓,惟弟等常常看顾而扶助之。临书依恋,不胜手足分离之痛。彦及手书
陈布雷兄弟八人,有的早亡。四弟训慈,任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六弟训在沪任《申报》总编辑兼总经理;七弟训惠在海外;八弟叔同,任职南京中央社。陈布雷与兄弟之间堪称孝悌。
陈布雷给兄弟留言完毕,故乡浙江慈溪县二六市这个山明水秀的小山镇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少年时到离故乡20里许的慈湖之畔的慈溪县立高级小学读书,兄弟同行,湖光山色,风光依旧,他乡游子,却不能回归故乡了。陈布雷想起了1937年慈溪县立初级中学校长陈谦夫乘他返乡之便,请他到学校讲话。陈布雷别的没有说,他对着莘莘学子谆谆劝讲道:"慈中可以说是我的母校,因为我在慈中前身慈湖高小读过书,我每次回乡,总要到这里走一趟,来看看我的母校。一个人像一棵树一样,无论长得怎样高,最要紧的总是根本,不能忘本。"唉!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可是现在却只能魂归故里了!
这时天已近五更,寒气袭人,可是陈布雷却不觉寒冷。他又燃起了一枝香烟,心想,这是最后的时刻,必须来得清白,去得清白,把所有的事交割清楚。他先写了一封遗书致中央政治委员会副秘书长洪兰友,托照料中政会之事。
又写了一封遗书给张道藩,托移交"宣传小组"账目及单据。最后,留函蒋君章、金省吾两秘书,其中一段话表示了决绝之心说:"我已无生存人世之必要,故请兄等千万勿再请医生医我(医我我亦决不能活,徒然加长我的痛苦,断不能回生也)。
"关于死后如何发表消息,陈布雷留言:"不如直说'△△从8月以后,患神经极度衰弱症,白天亦常服安眠药,卒因服药过量,不救而逝'。"至于文件放在何处:"有小箱一只,标明BSS,内藏侍从室时代历年所办有关外交文件卷夹……"还有呈委座函,托谁呈阅……此外一再表明:物价日高,务必薄殓、薄棺、薄埋等。
陈布雷在留秘书函中说,床下新皮箱内,尚有金圆券700元,嘱赠陶副官300元。陈布雷确实是两袖清风,在国民党的高级官员中是罕见的,因为当时米价已合金圆券三百几十元一石了。
远处传来晨钟声,其声悠悠,宛如慈溪故乡寺院内的钟声。天已露白,陈布雷取出两瓶安眠药,吞下了一瓶,又吞下了大半瓶,喝了一口水,环顾了一下四周,和衣躺到床上。
最后是给蒋介石的两封遗书,一封是早已写好的,没有交上去;一封也是十一、十二日这两天里写的,在信中一再表明他的忠心,表明他的"书生无用,负国负公"。
介石总裁钧鉴:布雷追随二十年,受知深切,任何痛苦,均应承当,以期无负教诲。但今春以来,目睹耳闻,饱受刺激。入夏秋后,病象日增,神经极度衰弱,实已不堪勉强支持。但此党国最艰危之时期,而自验近来身心已毫无可以效命之能力,与其偷生尸位,使公误计以为尚有一可供驱使之部下,因而贻误公务,何如坦白承认自身已无能为役,而结束其无价值之一生。凡此狂愚之思想,纯系心理之失常。读公昔在黄埔斥责自杀之训词,深感此举为万万无可谅恕之罪恶,实无面目再求宥谅,纵有百功,亦不能掩此一眚,况自问平生实无丝毫贡献可言乎。天佑中国,必能转危为安,惟公善保政躬,颐养天和,以保障三民主义之成功,而庇护我四亿五千万之同胞。回忆许身麾下,本置生死于度外,岂料今日,乃以毕生尽瘁之初哀,而蹈此极不负责之结局。书生无用,负国负公,真不知何词以能解也。夫人前致敬意。部属布雷负罪谨上。
陈布雷给蒋介石和家属、朋友、属下的信中都一致避免说出真相,这是因为他知道,不能给家属等留下后患,所以送交蒋介石亲阅后,蒋介石认为公诸于世也无妨。这是陈布雷的绝顶聪明处。所以陈布雷死后,家属兄弟等均未受到牵累。蒋介石明令褒奖中有的评价如"履道之坚,谋国之忠,持身之敬,临财之廉"还是有事实根据的。如陈布雷给秘书蒋君章等留函中最后有"另纸各书,请两兄注意,深谢相随数年之厚意"一共有10条,摘录原文如下:
一、即嘱叔谅或叔同来(急请其以电话告《申报》六弟训,并告祖望弟),说我病危,要其陪内子来京一行。
二、遗留数函(在公事皮包内)分别投寄。(另委座函即托宏涛呈阅。)
三、实之弟如可请假,请其来寓帮同照料。(兰友、芷町两兄,请其来寓主持)他人不必惊动。
四、宣传小组文件一包(存在铁箱内)(存款簿及支票簿),君章见即交黄部长少谷、道藩、惟果、希圣诸兄。
五、卧室后间橱内,有小箱一只,标明BSS,内藏侍从室时代历年所办有关外交文件卷夹,此可检交周宏涛见汇存于机密本案之内。
以上五条都是一一托付兄弟和朋友、同事,公事和家事,条理分明,可见陈布雷自杀之前头脑是很清爽的,交待得极为详细。后面五条是处理死后丧葬及公私财物事,也交待得非常具体。
六、物价日高,务必薄敛、薄棺、薄埋,如可能则葬我于南京郊外永安公墓(或城内有公墓处亦佳),葬事请于三至五天内办毕。
七、寓中新沙发三把及单背椅十把,系宣传小组之物,应移交宣传部。
八、善后事办毕后,京寓即结束,切劝内子早日返沪,依其姐以居。
九、可询明内子后,对陶副官送三百元,严尚友(一百元),分别致送酬劳金,以酬其忠实,徐正良亦酌发若干元亦可。
十、兄等忠勤相随,我无以为报,只有感谢,但此为兄等最后对我之相助,千祈于结束事多多尽力。
我在床下新皮箱内,尚存有金圆券七百元,可以取用。此外只有存农行信用簿及存京大来之两笔存款,为数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