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杀医案引发深思:关注了病情却忽视了感受
行凶者必须受到谴责并得到制裁,但同时需要反思:为何一个微创手术纠纷持续一年半不能解决,我们又应当吸取什么教训?
33岁的嫌疑人连恩青家住农村,5层高楼,没有装修,家具老旧,一台冰箱和老式彩电是最值钱的家电。
连恩青的母亲——58岁的家庭主妇陈玉莲不断重复地说:“这个小子怎么能去害人呢?”连恩青在广西打工的64岁父亲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妹妹连俏(化名)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连家人说,很对不起死去和受伤的医生。
村书记林夏玲说,出事前都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人,“年轻人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
周围人对连恩青最大的印象是“老实”。“从没见过他和别人吵架”、“早出晚归地打工,不抽烟喝酒”、“性格比较内向,没见过他和什么朋友来往。”
妹妹连俏说,哥哥是个本分忠厚的人,没什么爱好,下班回家就是看看小说,连电脑都不碰,“我们是穷人家的孩子,生活很普通,他甚至有些自卑。”连俏说,他们最大的盼望原本是让大龄的哥哥讨老婆。
连恩青一直有鼻炎,去年3月越来越严重,呼吸不畅,于是就去温岭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医生说他是鼻中隔偏曲和鼻窦炎,住院做了一个小手术。”连俏回忆说,术后四五个月后连恩青又呼吸不畅。
“后来又去医院,原来给他开刀的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认为手术没问题。”连俏说,“我哥这个人很敏感,认为是医生在骗他,就去找别的医生看,又拍了好几张CT,结果也是好的。”
连俏说,连恩青情绪开始变得暴躁,这也和医生的态度有关,“医生不管他说身体难受,只强调检查结果没问题,找的次数多了,医生嫌他烦了。有一次我哥哥跪在医生面前求治疗,但医生说没法给他看,说他鼻子没问题。”
连恩青逐渐性情大变,砸家里东西。家人于是怀疑连恩青精神出了问题。今年8月,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连恩青被诊断出“持久的妄想症障碍”,住院两个多月,10月15号才出院,“医生说他症状减轻了。”
连恩青过去的一年多,基本不工作,每天在家里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
连恩青的卧室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简陋桌子。桌子上凌乱地放着几本书:一本《圣经》、一本《游子吟》。连恩青卧室墙壁上,一排黑色的字迹格外刺眼,上面写着:“王云杰、林海勇,死”。卧室门常关着,母亲不识字,家人也没有发现。
陈玉莲说,连恩青每天都只能睡2个小时,时常半夜跳起来砸家具。陈玉莲要阻止他砸电冰箱,还被大打出手。“他以前对我很好的,在外面打工回来会给我买吃的东西,他自己有时只花几块钱买个糕就对付过去了。”
为何是王云杰和林海勇?原来,林海勇是为连恩青拍片做CT的医生,但他与连恩青从未有过交流。连恩青是在CT报告书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不幸去世的王云杰是急诊科医患纠纷调解员,曾为连恩青做过几次调解,但也局限于此。
医生和接待过连恩青的行政人员都觉得委屈。
接诊连恩青并动手术的蔡医生回忆,“我当医生16年了,鼻中隔纠偏的手术很简单,很熟练了”。他说,手术是成功的。去年12月,连恩青再次找他,蔡医生又做了检查,但怎么查都未发现鼻子有何异常。
“从治疗的角度讲,我反复检查觉得没问题,只能和他一遍一遍地解释。”蔡医生说,他尽了最大努力,连恩青就是不相信他,“有一次他跪在我面前,当时我特别难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蔡医生说,自己没有不耐心或者说过不好听的话,“我没有意识到他特别敏感,我后来反思,觉得自己只关注了病情,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感受。”
医院还特地请浙江省的权威专家过来给他免费看。“专家会诊完说,他的问题可能在心理层面。我们也向家属建议让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温岭市卫生局副局长俞妙祥说。
然而诚如很多网民疑惑,为何一个微创手术纠纷一年半都未能解决?
在事件中受轻伤的耳鼻喉科医生王伟杰说,他理解患者的着急心情,但医学看似很发达,实际上对很多病都无能为力,“医生都想把病看好,但医生不是万能的,看不好时,医生也只能说抱歉,病人们别把医生神化。”
另一位医生说,当下医患关系已部分异化为金钱买卖关系,“病人觉得花了钱,就一定要把病给看好。有的医生有时缺乏同情心,仅将行医当成一份工作,加上压力太大,难免会有冷漠的时候。而缺少情感交换,导致双方成对立面。”
医生作为救人者,自己的生命安全应该首先得到保障。纵使有医患纠纷、医疗事故,也绝不该以这种方式泄愤。
采访的诸多医生、患者中,大家提出一个共同建议——加快医改。在破解加大财政投入、消除以药养医、提高医疗保障、缩小城乡医疗水平差距等课题的基础上,兼顾好患者、医生的合理利益,医患关系鸿沟才有弥合的可能。
这是一周来第3起医疗暴力案,前两起分别是:21日,广州一名患属因医生未能救活患者而将两名医生打伤。24日,北京120急救车在救护过程中,医生被打伤、司机髌骨骨折。
2012年全国发生恶性伤医案件11起,造成35人伤亡(其中死亡7人),涉及北京、黑龙江等8地。中国医院协会一项最新调查显示,我国每所医院平均每年发生暴力伤医事件多达27次。
中华医学管理学会统计,2002年《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实施后,平均医疗纠纷率每年上升22.9%。一些医生坦承,暴力频发让医生负担很大,对年龄大、风险大的患者更推荐保守治疗。
“中国80%的患者分布在农村,而80%的优质医疗资源却集中在城市,直接导致了人们的看病贵、看病难,也是医疗纠纷频发的根源。”山西省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主任韩学军说。
中国最大的医学学术交流网站“丁香园”调查,医师“医不自医”突出:超1/4存在心血管疾病风险,35岁以上男医生高血压患病率平均高2倍,7成以上医生有不同程度颈椎腰椎疾病。
“整个社会对医护人员要求过高,对疾病的诊断率和治愈率知情太少。”山西卫生厅医政处处长刘洋说,实际上人类所面临的疾病仅约1/4可以找出病因,其中又仅约1/10可对症治疗。
7月,中国医师协会发布近两年的调查显示,78.01%医生不愿意自己子女学医从医。这两次随机调查样本都是5000名以上的医生。这一数字主要说明:医疗行业自豪感比较弱一点。
为防止恶性“医闹”,国家卫生计生委和公安部日前印发文件,提出医院按“不低于在岗医务人员总数的3%或20张病床1名保安或日均门诊量的3‰”的要求配备保安,并应加强巡查。
曾几何时,背着小药箱、行走在穷困农村的赤脚医生也让人肃然起敬,可今天医患关系却变得如此可怕。
类似医生在剖腹产时接电话、切掉产妇子宫、与医托欺骗患者的负面新闻,暴露了一些医生医德滑坡。医患矛盾冲突加剧,是社会普遍缺乏信任,也是现行医疗体制的“牺牲品”。
如何拯救医患关系?首先需要重拾社会信任。从根本上说,则唯有彻底医改。眼下医疗卫生领域,护理诊疗收费与成本不成比例,甚至出现价格倒挂,逼得医生开大药方、大检查。因此,必须改变“以药养医”的畸形体制,让医生凭技术吃饭。
医生都靠技术吃饭,只有中国医生仍靠卖药生存。这几年医改也在朝这个方向改进,但进度太慢、力度太弱。(据《广州日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