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华君武:一位消失的手艺人
6月13日,漫画家华君武去世。套用流行的说法,“一位漫画大师的谢幕”、“一个漫画时代的终结”等等,用在他身上并不矫情。但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的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这些,而是觉得一门手艺消失了,连同那些捏糖人、磨剪子、铝锅换底的手艺一样。
没错,在我看来,华君武就是一个手艺人,他如同民间那些精通工艺的匠师一样,把漫画这个活计修炼得炉火纯青。他的《磨好刀再杀》,因为讽刺蒋介石打败仗,连累他进入了暗杀名单,他的《永不走路,永不犯错》,被当做最高指示下发,毛泽东还在画上加了批示。这两个例子,其实都是对一个手艺人最好的褒奖。
惊人技艺往往会给手艺人带来荣誉的时候也带来灾难,古往今来那些有着魔术师一般双手的人的命运莫不如此。“文革”期间,他被关进牛棚,种地、养猪、担粪,也曾一度掷笔,但考量一个人是否是真正的手艺人而非投机家,关键要看他吃尽苦头后是否还会重操旧业,华老在人生最后三十年所表现出的旺盛创作力,充分证明他对他的手艺有着难以割舍的挚爱,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热情,会让那些在艺术追求上摇摆不定的人感到羞愧。
华君武的去世,使我们失去了一位文化老人,更失去了一位笔友。有过十年以上写作或读报经验的人,都不会对这个名字陌生,他时常就在那份你不经意翻开的报纸里,端着刺刀一样的笔尖,替你辛辣地解读世事、针砭时弊,这个笑呵呵的老头,他的幽默是与生俱来的,他的锋芒是锐不可当的,坚持批判让他成为众多文化老人中的一个另类的老头。
华君武曾任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漫画研究班研究员,或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画笔与鲁迅的文笔一样,具备太多的异曲同工之处,说他是“画坛鲁迅”一点也不夸张。习惯了以笔为枪的华君武,是“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的践行者,他说过“歌颂型漫画不好画,画起来皮笑肉不笑,太表面,我没那个能力。漫画就是画矛盾,没矛盾就没世界。”显而易见,他从来都不愿意做一个歌颂者。
即便在大跃进时代,华君武也不愿意将自己定位在一个歌颂者的角色,他只是说那是一些“浮夸的错误画”。刺偏的批评之剑曾误伤过胡风、丁玲、艾青、萧乾等人,为此每开一次画展,老人都会道歉一次,他至少在公开场合道歉过30次,他的忏悔,甚至比巴金老人还要直接、深刻,这是一个真正的批评家应该拥有的气度。
华君武的去世,不仅意味着“讽刺漫画”这个艺术种类和一门手艺的消失,他犀利的批判精神和敢于道歉的勇气,也让“公共知识分子”横行、“文化投机者”层出不穷的时代,失去了一个可以眺望的标杆。华君武的事业,没能留下继承者,这未免是无法挽回的遗憾,但如果有更多的人,能拥有华老先生的精神与作风,亦算能够告慰他在天之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