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影视改编,才算与原著相互成就
《侠隐》《悟空传》《嫌疑人×的献身》《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刀背藏身》……一连串口碑颇佳的文学作品都被改编成电影,即将出现在接下来的华语银幕上。
悬疑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根据日本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同名小说改编,由苏有朋执导,王凯、张鲁一主演,讲述了物理教授唐川与中学数学教师石泓被迫站在对立面展开的一场高智商对决,将于2017年3月31日在全国上映。
怎样的影视改编,才不辜负那些令你心头一颤的文字?好的影视改编作品一定要忠实于文学原著吗?
文学与影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样式。它们又何尝不可各自闪耀、星光互照呢?电影史上不乏这样的经典,1939年的《乱世佳人》、1965年的《日瓦戈医生》、1972年的《教父》、1994年的《肖申克的救赎》、新世纪的《指环王》系列……它们的底本,都是热门文学作品,其中包括普利策奖、布克奖等国际一流奖项的获奖作品。而这些电影的光芒非但没有被文学原著盖过,有些甚至具有开创意义。比如继《乱世佳人》之后,“永恒的爱情蕴于宏大的战争中”的主题从此在好莱坞风行,且经久不衰。而以《教父》为开端,美国影坛曾迅速掀起一股批判现实主义电影浪潮,史称“新好莱坞电影运动”。
《侠隐》:姜文的狂傲如何勾兑张北海的散淡
千呼万唤,姜文“民国三部曲”终结篇《侠隐》近日终于开机。影片改编同名小说——当年,还是张艾嘉将这部小说的影视改编权卖给姜文的,小说的作者张北海恰为张艾嘉的叔叔。哪知,这影视改编权在姜文手里一攥就是近十年,直到最近一两年才有了回响。
小说《侠隐》与复仇有关,复仇始于1936年的秋天。听起来,这是一个武侠故事。身为太行派弟子及第三代掌门人的主人公李天然,师门被灭,自己死里逃生,为一位美国医生所救。随后,他去了美国,改名换姓,易容读书,时隔5年返回北平寻找仇人,其间历经波折,终于手刃仇凶。
读下去,人们却发现,《侠隐》根本是一部非典型武侠小说。作者着意表达的,不是侠,而是隐。
李天然的这场复仇不紧不慢,哪有什么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他满城笃悠悠地兜,深入胡同巷陌,寻四合院,邂逅老京城吃食,跟心上人上景山赏雪……李天然本人,也早已不是霍元甲、陈真、叶问、宫二之类的武林人士。留学归来的他,会讲英文,会开车,爱喝咖啡和威士忌,习武半生,最后以手枪复仇,多少有些尴尬。小说甚至告诉你,在故事发生的1936年,江湖不再有,连大侠一并隐于时代之交,李天然面对的不只是家恨和逝去的武林,更有国家的危机存亡。
小说最打动人心的,其实是扑面而来的人情世态、旧京风华。书中人穿行的胡同巷陌,处处弥漫着食物的芬芳,爆羊肉、炒肝儿、豌豆黄、杂酱面、凉拌黄瓜,香椿豆腐……书中人一住下来,就挨个节日过,中秋、冬至、春节、元宵、清明、端午……字里行间,是对于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白描,是化不开的乡愁。
侠隐,又何尝不是像在说作者张北海?生于北京,长于台北,求学洛杉矶,工作并退隐纽约,这份简明的履历似已注定这位老爷子的满腹故事。陈升有首《老嬉皮》的歌,写的就是他:走在异乡午夜陌生的街道/你低着头微笑着说/百老汇街不懂游子的心情。郑愁予也给他写过诗,称他“酒事修成一身道骨”“著作随缘却无需等身”。挑剔的阿城,承认自己是张迷,不是张爱玲的张,而是张北海的张,称《侠隐》有贴骨到肉的质感。老爷子自己,却只说写作是随缘而至,尽管他的国学素养师出名门——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尽管写《侠隐》以前,他一口气读了几百本关于老北京的书,甚至花了1800美元买回一张老北平地图,最终一提笔就是六七年。
狂傲如姜文,能把张北海文火慢炖的老北京风物志拍好吗?有人捏了一把汗。
然而,好的影视改编作品一定要拘泥于文学原著吗?姜文执导的为数不多的电影中,大多改编自文学作品:《阳光灿烂的日子》有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打底,《太阳照常升起》挣脱不了叶弥的《天鹅绒》,《让子弹飞》改编自马识途的小说《夜谭十记》……个人风格再强烈的原著小说,到了姜文的镜头中,都被导演自带的滤镜带跑了。它们不是照样赢得口碑?
姜文与张北海的碰撞,反倒令人期待。
《悟空传》:意象化的“成长之路”怎么影像化
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影《悟空传》定档7月。在网文几乎“零时差”对接影视的当下,这部电影似乎来得太迟了,享有“网络第一书”美誉的《悟空传》被搬上银幕,怎会一花就是17年?
不得不说,《悟空传》是一部难以影像化的小说。一众“原著党”甚至惟愿它永远不要被影像化。
千禧年,小说《悟空传》横空出世。它所流露出的后现代主义意识流写作技巧,即兴式靠灵感迸发的写作方式,其实更像是纯文学的套路。或许它只是恰好首发在网络平台,一时间掀起广大网民的阅读狂潮,也扛起网络文学的一杆大旗。此后的十多年里,《悟空传》创下的神话还在继续,持续畅销,出版7次。
看看小说之名中的“悟空”,就知道这是一个与西游相关的故事。故事在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的不同时空中“拼贴”“回闪”上演,也将西游中曾经典型化、脸谱化的一个个角色形象赋予复杂的内涵。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只是一个充满惊恐却又不服输的小猴子。决心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天蓬元帅,终究不愿以八戒的面孔面对深爱的阿月。一路上,他们邂逅了爱情,领悟了成长,这些都似乎比取经来得更加神圣。
很多人说《悟空传》在颠覆西游,小说作者今何在却坦言一点儿没觉得颠覆,“我写的就是那个最真实的西游”。他心目中的西游,就是人的道路。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西游路,都在往西走,西天像是人们不可避免将要奔向的归宿。既然无法选择、没法回头,那么只有在这条路上,尽量走得精彩,最后,你能说,“这个世界我来过,我爱过,我战斗过,我不后悔”。
与其说《悟空传》中师徒四人走的是取经之路,不如说他们走的是成长之路。这是一群人用一生寻找答案的故事。诚如小说中的金句“也许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以为这天地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当他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字里行间的少年情怀对于广大同龄读者来说极具杀伤力。
此番电影《悟空传》的导演,由曾执导《西游·降魔篇》并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郭子健担任,编剧方面,则邀来原著作者今何在亲自把关。据说影片将更多地诠释悟空荡气回肠的“不服”精神:“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这一切,听起来未必不靠谱。
最终,电影《悟空传》究竟将如何影像化小说原著中略显意象化的“成长之路”?倘若忠实原著中的精神,根本不需要答案,电影不妨就放手一拍。今何在曾在小说的序言中透彻地说过:成败,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去追求理想时你就会明白,你很可能不会成功。最关键就在于,当你深知这一点时,你还要不要去追求。
《嫌疑人X的献身》:缜密的推理与隐匿的深情能否得兼
3月底将与观众见面的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未映先热,已经攒足了话题:改编自不折不扣的大IP——日本著名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同名代表作,也有同名日本电影珠玉在前;头顶明星光环的苏有朋担任导演;剧本由东野圭吾亲自过目;张鲁一与王凯两大演技派承包了男主角,互相飚戏;林心如出演女主角,时隔13年与苏有朋再度合作……
依小说原著来看,故事讲的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诡计。单亲妈妈靖子错手杀死前来纠缠的前夫,暗恋着她的数学天才石神为了替她掩盖这一犯罪事实,不惜炮制了另一起杀人案件,为了替爱人承担责任,竟然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杀人犯。
开篇没多久,东野圭吾就已老老实实交代案件的真凶及其来龙去脉。这个诡计似乎有着某些著名而古老的诡计的踪影,毕竟,推理小说诞生至今,无数的作者几乎将所有的犯罪伎俩穷尽。
接下来,故事拿什么牵动读者的心弦?石神的大学同窗、物理天才汤川学是如何识破这个诡计的,固然留下看点。吸引读者看下去的,更有石神这隐忍又深邃的单恋感情会如何继续。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悬疑故事了,更是一个爱情故事。最终,东野圭吾把情感设置为了诡计中唯一的漏洞——石神看靖子时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个眼神让他的诡计功亏一篑,最严密的逻辑也无法掩饰这种发自内心的触动。
书中缜密的推理与书中人隐匿的深情,共同助推着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成为推理题材的经典,一举囊括日本三大推理小说排行榜年度总冠军。而在中国版本的电影中,这两者又能否得兼?这将成为影片赢得观众的关键。
东野圭吾对于电影改编有着十分严苛的要求——自己作品的每一次改编都要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中国版本的电影在诸多细节未必可以享原著严谨之利好,况且此前已经有了日本版的电影改编。细节的变化并不容易,生活的细节融入推理,处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另一个重要的挑战则是,电影该如何还原小说中人物微妙的心理,那极致的情感,让人心痛也无奈的爱,东野圭吾用文字蜻蜓点水般淡淡一抹,就传递了出来,那电影呢?(范昕)
沙里淘金,文学名著借助电影改编重生
作者:张晓鸥
改编自老舍同名原著的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不久前获得东京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这部发表于1943年的小说,讲述了抗战时期重庆一个农场主任笼络下级及所谓全能艺术家,逼走试图在农场兴起改革的海归新主任的故事。与早些年被改编成电影的《骆驼祥子》相比,《不成问题的问题》无疑是老舍作品中被忽略的一部佳作。可以预见,随着电影在国内的上映,将燃起读者对老舍小说原作的热情。
在视觉文化浪潮下,一些曾经湮没无闻的现代文学作品因被改编成电影而复活的这种现象并不鲜见。1988年,凌子风执导的电影《春桃》面世,原著作者许地山在一般读者的阅读范围里,并非“鲁郭茅巴老曹”这样的一流作者,即使对主流的现代文学史来说,《春桃》也不是一部重要作品;凌子风1992年导演的电影《狂》则改编自李劼人的小说《死水微澜》,当时,读者对作家李劼人的关注程度也远远弱于今天。最终,这两部电影都成为这一时期的经典之作,而这两部小说及它们的作者也以新的面目进入读者的视野。
电影改编促成了对文学作品的新的解读,小众文学作品借助电影获得重生,显示了中国电影与中国现代文学(经典)的一种动态关系,不同时期、不同导演选择作品的出发点,与社会形态的变化、审美风尚的变迁、电影技术的进步等都有着密切的关联。
老舍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冷静客观地叙述了上世纪40年代一个留学归来的爱国知识分子在一片自私、妥协、敷衍的空气中失落无助的故事,揭露了那个年代发人深思的积重难返的社会不良现象。小说通过前后两任主任的不同管理方式,告诉人们当时一种变态的人际关系:不靠本事、不靠业务、不靠科学;靠的是处事圆滑以及强大的人际背景关系,才可以在社会上寻求一席之地,否则,一切都无能无力。这样一种对人情、社会的洞见,改编成电影,很容易获得观众的共鸣。
1996年,画家陈逸飞将徐訏的小说《鬼恋》改编为电影《人约黄昏》,从而引起了评论界、出版界、大众传媒对这位小众作家的足够注意。电影的拍摄距离这部小说发表的年份已经60年。当时,旧上海题材的影视作品炙手可热,怀旧热也在民间开始流行,《人约黄昏》满足了当时的观众对往昔都市繁华的一种想象,体现了与当时审美潮流的一种契合。
所谓“误读”,即是否“忠实于”原著。与《子夜》等名著相比,名作家的非代表作品、小众作家的作品反而预留了非常大的解读空间,导演在改编时,往往更加大胆,得失之外,也丰富了观众和读者对作家的认识。
1986年,谢飞将沈从文的小说《萧萧》改编成电影《湘女萧萧》,他选用“近似式”的做法,电影与原著《萧萧》有着相当大的距离,甚至可以说构成了另一部艺术作品,被称为“精彩的误读”,最终获得国内外一系列奖项,成为电影改编的经典。而1996年黄蜀芹执导的《村妓》,改编自沈从文的小说《丈夫》,但拍摄完成后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该片在剧情的处理、人物形象以及细节的处理等方面有所欠缺,今天已鲜有人提及。
中国现代文学是电影创作的宝库,无论是文学价值、思想价值、审美价值,甚至娱乐价值、商业价值,都值得电影工作者加以重视,在选择时,我们既要盯住名著名家,也要善于沙里淘金,发掘那些小众作品,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