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碧云豆瓣 黄碧云——小字 转自豆瓣黄碧云小组
你会记得我的小字。 我给你写的明信片,你会记得。 因为空间小,字填得满满的:“也斯:原来巴黎的九月那么冷。”大概。那一年,我写了很多很多信,很多明信片。 我离开前和你在一个地铁站分手。你邀我去你住在长洲的家。
我说不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可能这样一“不”,我们就不是情人,但我会给你写极为小字的明信片,亲密温柔,你从来没有回复。 我一直在写没有回复的字。年轻时是没有人回复,后来是我不需要回复。 很久以后,我在你一个小说,或什么里面读到,“她那极细小的字,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她自言自语……回复打扰她”。
我知道你收到了我的明信片。 我回到香港以后,我以为我是另一个人。起码企图使。以我极为决绝又自伤的烈劲,断绝我的过往。
其后我只是见过你几次。一次在一个读书酒会,你给我介绍认识董启章,说他写得很好。那时董还是个学生。我很冷淡。大家是竞争对手,敬而远之。现在我和董也很少来往,但见到他,不会生疏,不会别扭,很自在,像我们还小,谈着话。
我笑你是“文化交际花”,或许不至于当面嘲笑。你骂我,总是自责自伤自恋。大家没什么好说,都看不过眼对方。 可能再见过一次,见到面,也不知有什么话说。 在这人生晚景,大家的路途已经走得七八。
听到你患病的消息,我只是想:“哦,很快。”有时见到认识你的人,会问你的情况,都说你很好,很平和,很坦然,心情也好。我想还好。 没有想过要再见你,。我讨厌那些话别。 有时经过铜锣湾,会想,也斯以前住在这里。
我第一次见你就在你的家,那一晚人很多,你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说话,不时碰着我的手。我只是小。大家都在笑闹,没有什么更多,见到那么多就那么多,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即兴表演。
像我们人生的其他事情,偶然而不再发生,也不那么重要:我的小字之于你,你的尖锐之于我。 但我还是很感激,谢谢你没有回复,谢谢你摸着我的头说:“你有很好的头脑,好好的用它。”谢谢你骂我自怜自伤。 你勇敢而安静的离去。我时常想着这人生的出场:离戏,出场,不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