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碎片 范小青:碎片(短篇小说)

2018-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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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包兰大学毕业后不愿意回老家,其实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地方虽小,但毕竟有父母的呵护,也可以找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可是包兰不愿意回去,回去多没面子.   其实她现在也没多少面子,住着合租的旧公寓房,每个月的收入刚够自己紧着花,但是老家的人不知道呀,他们以为老包家的女儿出息了,在城里赚钱了.   包兰一年回去一趟,每次回家,都穿红戴绿.这倒不是包兰有心机,想在老家的亲朋好友面前撑个面子,本来穿衣打扮,就是包兰的日常生活习惯,是常态.   和很多女孩一样,包兰最大的喜好就是从网上买衣服.那许多的网

   包兰大学毕业后不愿意回老家,其实老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地方虽小,但毕竟有父母的呵护,也可以找一个相对体面的工作,可是包兰不愿意回去,回去多没面子。

   其实她现在也没多少面子,住着合租的旧公寓房,每个月的收入刚够自己紧着花,但是老家的人不知道呀,他们以为老包家的女儿出息了,在城里赚钱了。

   包兰一年回去一趟,每次回家,都穿红戴绿。这倒不是包兰有心机,想在老家的亲朋好友面前撑个面子,本来穿衣打扮,就是包兰的日常生活习惯,是常态。

   和很多女孩一样,包兰最大的喜好就是从网上买衣服。那许多的网店,就是靠这些并不怎么有钱的女孩赚钱的。包兰认识一个女孩,一边自己开着网店卖衣服,一边又不停地从网上给自己买衣服,比起来,包兰还算正常呢。

   买了新衣服,就得处理旧衣服,包兰的旧衣服太多啦,其实有的真算不上是旧衣服,有的衣服她只穿了一次,还有的衣服她只试穿过一次,对着镜子照照,觉得不喜欢,就扔到一边去了。

   时间长了,被扔在一边的衣服越来越多,这些被扔开的衣服,她是绝不会再多看一眼的,她甚至都很讨厌它们,嫌它们碍事。她只会到网上去看新衣服,看中了就下单,动作非常快。而且,她的眼光是很奇特的,许多平淡无奇的衣服,在她的眼中都散发着奇光异彩,她无法抵御它们的引诱。

   包兰处理她不要了的衣服也很干脆利索,她把小区门口收旧货的大婶喊上来,让她把那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张开来,她就朝着那个张开的口子,一件一件往里扔。扔一件,那大婶就“哎哟”一声,扔一件,大婶就“哎哟”一声,包兰就笑,和包兰同住的室友也一起笑。

   有一件衣服包兰没有瞄准袋口,扔到地上了,大婶赶紧捡起来,把它展开来看。大婶一看,不再“哎哟”了,忍不住说,这也不要了?包兰连看都不看一眼,低着头继续抓拿旧衣服,嘴上说,扔掉的都不要了。

   大婶小心地把这件衣服装进蛇皮袋,这是一件玫红底色的连衣裙,镶嵌着闪亮的彩色碎片,碎片虽然细碎,却有着一种连贯成气的风度,裙子边缝里还开了两个插袋,但是开得天衣无缝,完全看不出来,大婶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耀眼的衣服,差点儿亮瞎了眼。

   蛇皮袋很快就扔满了,大婶用秤钩钩住蛇皮袋,想使劲儿提起来,可是衣服太多,蛇皮袋太重,连靠体力劳动吃饭的大婶都提不起来。大婶说,称不起来了,分两次称吧。大婶打算从蛇皮袋中取出一部分衣服,可是包兰挥了挥手,说,算了算了,也不值几个钱,不称了,送给你了。

   大婶感激地说,唉哟,美女,你又有钱又大方还善良,真是谢谢你啊。包兰说,不用客气的,我又不差卖旧货的这几个钱。她室友也说,月初了,她老妈的汇款马上就到了。大婶从包兰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觉得有点对不住儿子。

   大婶扛着蛇皮袋下楼去了。她这是满载而归啊。

   和往常一样,每天晚上,大婶会把收来的东西分类整理一下,以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的时候,一目了然。

   大婶翻看着蛇皮袋里包兰的那些衣服,她不断发出了“喔哟哟,喔哟哟”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完全是没有意义的。一开始的时候,大婶也曾经想从这些衣服里挑出几件看起来完全是崭新的,留在家里,但是留在家里没有用,大婶没有女儿,她只有一个儿子。

大婶也不知道儿子谈没谈对象,儿子大学毕业后,已经换了好几个工作,也换了好几个地方,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一直漂着,一直不能稳定下来。大婶心里蛮焦急,但是她也不忍心给儿子过多的压力,其实她是多么希望儿子有一天对她说,妈,我有对象了。

可是大婶一直也没有等来这句话,其他的话也几乎没有,儿子很少和母亲联系,即使母亲汇了钱给他,他也不会发个短信告诉母亲钱收到了。有时候大婶会觉得奇怪,儿子小时候话还是蛮多的,怎么越长大了,话越少了?有一次大婶忍不住问他,儿子却问她说,妈,你要听什么?

   大婶竟回答不出来,她也确实不知道要跟儿子说些什么,她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注意身体啦,不要太辛苦啦,还有就是找对象的事啦,其他还能有什么呢。这些话,其实不说也罢。儿子也没有错。

   大婶不能留下包兰的衣服,因为她的住处空间非常狭小,自己的生活用品都挤不下,不可能再让出位置给这些派不了用场的旧衣服了。

   第二天大婶就会把这些衣服连同收来的其他的旧货,用黄鱼车拖到废品收购站。很快,包兰的衣服就和那些旧报纸、废硬纸板、破塑料用品一起,过了秤,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了。大婶蛇皮袋里的衣服,转移到废品老板的更大的袋子里去了。

   只是今天的情况稍有些不同,收购旧废品的老板,看到大婶蛇皮袋里的衣服时,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他对大婶说,旧衣服的价格涨了,你今天这一袋,能比从前多卖不少呢。废品老板又说,你以后别收那些旧报纸什么了,不如专收旧衣服,你收了旧衣服,不给别人,就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他又说,而且我知道,你的那个地盘上,住的是什么样的居民,什么样的居民,就会有什么样的旧衣服。

   大婶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也不傻,她也知道旧衣服除了当废品论斤两卖,也还可以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因为她刚刚踏入这一行不久,她还没有找到思路和财路。现在废品老板主动盯上了她。这人太有眼光了。

   大婶出来的时候,经过废品站的院墙,大婶朝院里张望了一下,看到有一辆大卡车在里边,有人往卡车上搬货物。大婶知道从自己蛇皮袋里出来的旧衣服,也在那里边,它们要乘车到哪里去,大婶不知道,她也没想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有能力去做别的什么事。

   大婶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银行,把给儿子的钱汇走了,因为受了那个扔旧衣服的女孩的刺激,大婶给儿子多汇了一点儿钱。

   走出银行,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夕阳照在大婶的脸上,大婶心情特别好。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废品老板的卡车也装满了,老板马上就要随车出发了。出发前,他没有忘记打个电话给女儿,电话是通着的,可是女儿没有接电话。老板想,这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女儿可能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晚饭,年轻人在一起,总是热热闹闹的,没有听见他的电话。

   他的女儿在一家商贸公司工作,具体干什么他并不太清楚,但是商贸公司这四个字,就可以让他安心了。他上卡车之前,到街边的营业厅往女儿的手机里充了五百元话费。有一次他打女儿手机,手机停机了,他着急了,以为女儿出什么事了,多番周折才联系上女儿。

女儿在电话那边笑道,老爸,我打你电话也说停机,我还以为你停机了,原来是我自己的电话欠费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忙的呀。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只要手头宽绰,他就会往女儿的手机里充值,除此之外,他还能怎样呢。

  老板这回出差,开车要一整夜才能到。那个地方比较偏僻,路也不熟,他特意在手机上安装了导航软件。这是一条新的财路,无论有多陌生,他都得去蹚开来。

   但是老板对这条路的艰险还是没有估计得充分,他出发前还调皮地将导航仪设置了几种方言的版本,东北的、河南的、广东的,打算一路欣赏,也不失为对付瞌睡的办法。

   一开始是挺顺利,走高速,走省道,导航导得分毫不差,逗人的方言也增添了不少乐趣,可是等到车子进入他们要去的那个地区乡村公路网以后,情况就不对头了,方向就开始迷糊了,不断地听到导航仪说,重新开始规划路线,重新开始规划路线。

等导航重新开始的时候,又说,前方三百米请调头。开到三百米那儿一看,一条狭窄小路,两边是河塘,根本调不了头,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导航又说,请直行五百米。可是前面就是水田,直行过去就陷泥里了。

   恐怕农村的土路本来就上不了台盘,再加上乡下人因为各种原因擅自改道,这地方的路已经不成为路,最终把高智商的导航搞疯掉了。

   村子就在眼前,可是车子绕来绕去就是进不去,几次都绕到同一个地方,司机拍着脑袋说,哎呀呀,这是鬼打墙了啦。

   按里程算,他们在天亮的时候就应该到达目的地,可结果一直走到第二天下午天都快黑了,目的地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想找路人问问,可是路上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卡车和司机都是他临时租来的,和司机说好使用一天一夜,租金也是按这个时间计算的,现在司机着急上火,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和别人约好的今天晚上要用车的,你让我失约了,失约是要赔偿的,赔偿金应该由你支付。老板一脑门的火直往上蹿,可人家司机也没说错呀,老板只得先应了他,不料司机却又加码说,还要附带赔偿声誉损失费。

   他气得跳下车去,司机在车上说,怎么,你要步行去吗?那我把货开回去了。他和司机吵了起来,就在他们的吵吵声中,终于有个人过来了,废品老板赶紧问他,我们在这里绕了大半天了,这是鬼打墙吗?那人说,这就是鬼打墙么。

本来废品老板是说气话的,哪知人家还真说鬼打墙,这可把他吓着了,四处张望说,这里又不是坟地,怎么会……那人说,不是坟地也鬼打墙,人家把大路都封掉了,把小路都挖成坑了,鬼不打墙还想怎样?

   这才知道,要想进村,大卡车是进不去的,货都要倒腾到轻卡上才能进得了村。可这野外之地,哪里来的轻卡?回头一看那个人,正坦然笃定地打着手机呢,老板这才清醒过来。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从村里出来一辆蓝色的轻卡,老板埋怨他们事先不说清楚,害他遭遇了鬼打墙。给他指路的那人在背后说,怎么能告诉你很清楚,怎么知道你是谁。老板说,那你现在怎么又相信我了呢?那人说,我现在看清楚你是开着卡车带着货来了嘛。要是警察,或者是记者,怎么可能花这么大的血本呢,他们最多装扮成买家啥的。

   老板大卡车上的货,轻卡装了两趟,老板想跟着进村子结账,那人却说,不需要,在这里结了就行。按照原先谈定的价格,全额付完款,那人就上轻卡进村去了。

   废品老板虽然收到了钱,可是心有不甘,他想悄悄跟进村去看看,可司机不想进村,他只得又加付了司机费用,司机才答应在村口等他。

   他其实也没有进得了村,他绕了三次,还是绕到自己卡车停的这地方。最后一次绕过来的时候,卡车也不在了,司机等不及,把车开走了。

   他步行了大半个晚上,才找到一个可住宿的地方,想看看有没有女儿的短信,却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信号。

   新一批衣服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这个旧衣周转市场,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无论白天黑夜,他们的工作时间以货到为准,现在货来了,他们就开始工作了。

   洗衣组的组长是个中年妇女,她负责挑选衣服,决定洗还是不洗,绝大部分的衣服是不洗的,只有少数脏得实在说不过去的,才会洗。

   她倒出一袋衣服,眼前一片花花绿绿,五彩缤纷。她早已经习惯和适应了这种现状,她在这里干了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都能看到许多八九成新的衣服被送到这里,胡乱堆在地上任人踩踏,甚至有好多还是世界名牌。时间长了,耳濡目染,她和其他的洗衣妇们都有了一点儿名牌知识和意识了,她也可算是见多识广了。见多识广以后,她基本上就麻木了,基本上已经熟视无睹了。

   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被触动了一下,这件玫红底色镶嵌着彩色碎片的几乎是全新的连衣裙实在太惹眼了,她识得出来,这衣服不是什么高档品牌,但是它的卖相实在太好了。有一瞬间,她非常想替她的女儿买下这件衣服,哪怕按照老板卖价的一倍,她都愿意。

可惜的是,这里有规定,在这里做事的人,一律不允许参与旧衣服的买卖,只要犯一次,不仅当场开除,还要罚款。她们的身份证都是被收缴了的,犯了错想跑是跑不掉的。

   她叹息了一声,手却忍不住又摸了摸裙子,她摸到裙子的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掏出来看看,是两张电影票,当然是看过了的电影。不过她没有扔掉电影票,而是重新把它们放回了口袋,又叹了一口气,才把连衣裙归类到不需要清洗加工的一类。虽然明知那许多衣服都是胡乱堆放的,她却还是小心地把这件连衣裙叠了一下。真是多此一举。

   挑选好衣服后,她们开始清洗那些不得不洗的脏衣服。所谓的清洗,其实也就是用水龙头冲刷而已,堆成一座小山样的脏衣服,要是一件一件地洗,那要洗到猴年马月,那边等着衣服卖钱的人,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老话说,落水三分净,还真有道理,即便只用水龙头冲一下,再提起来,甩平了,晾到绳上,等晒干了,还真是焕然一新的样子了。

   看起来活儿很简单,只不过是冲水、甩衣、晾晒,但是如果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动作,两个肩膀就走样了,像脱了臼似的不听使唤,腰也疼得不能入睡。不过洗衣妇们并没有多少抱怨,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不听使唤也得使唤,不能入睡也得入睡。

   她在小地方生活,虽然下了岗,但生活开销也低,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只是为了支持在大城市生活的女儿,她要出来挣钱。看着许许多多晾挂在绳上的衣服,像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来飘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很舒坦,她似乎闻到女儿的气味了。

   等到冲洗过的衣服晒干了,负责运货出去的卡车司机就行动起来了。他虽然不属于这个周转市场的人,但他经常来运货出去,跟这里的人都很熟了。按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已经出发了,因为废品老板这批货迟到了,他也耽搁了出发的时间,晚上走不了了,他得在这里睡一宿。临睡前,洗衣妇来找他,她知道明天早上他的车子要经过乡镇,就请他帮她去邮局汇款。

   他经常帮她们做这些事情,他也曾经奇怪地问过她,你女儿大学毕业在城里有工作,怎么你还给她汇钱,应该她给你汇钱嘛。洗衣妇笑笑说,我女儿就喜欢买衣服,工资总是不够花,反正我要钱也没有用。

   第二天司机如约去替洗衣妇汇款,写上洗衣妇女儿名字的时候,他恨不得改成自己儿子的名字,当然他不会这么做,但是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他的儿子是个“果粉”,前不久他听说“苹果6”快上市了,他就已经提前准备起来,积攒每一分钱。他才不会像洗衣妇那样没脑子,把辛苦挣来的钱零零星星都变成了那些不值一提的衣服,而这些衣服,说不定很快又回到了她的手里。苹果产品可不一样,那是世界顶尖的电子产品,儿子出门办事,拿着多体面,会受人尊重的。

   司机开车出发前,给他的下家发了个短信,告诉他已经接了货,出发了,下晚的时候就能到达。

   他的下家是一家商贸公司,商贸公司的经理接到司机的电话后,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通知他的下家来提货了。

   不过在他的下家来提货之前,他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环节,这批从数百里之外的旧服装集散地装来的衣服,是不能直接挂到服装店里去的。所以经理通知公司职员,准备晚上加班。

   这一批货已经迟了,服装店的店主都在催促了,因为买家的求购欲望十分高涨,所以店家进新货的要求就十分高涨,谁家更新稍慢一点儿,就被淘汰。

   这批迟到了十二个小时的货,必须加一个夜班,才能赶上正常的周转。

   加班的内容并不复杂,旧衣服到集散地已经进行过一次处理,分类和清洗,那只能算是粗加工,他这里还有一道精加工,那是必不可少的。

   到商贸公司来提货的服装店的老板,绝大部分都是实体服装店的,他们都是很挑剔的。不挑剔不行,因为货到了他们手里,就直接面对消费者了,皱了的要熨烫,掉线的要缝起来,丢了的纽扣最好补上,否则很可能因为一颗纽扣坏了一桩生意。所以经理的办公室简直是个纽扣王国,什么样的纽扣都有。当然,现在的衣服纽扣也是千奇百怪别出心裁,万一实在配不到,他们也有办法,干脆将纽扣全部换掉。

   经理第一条短信是发给熨烫工的,那是因为她的工作的重要性,一件皱皱巴巴的、不起眼的,甚至扔在路上都没有人捡的旧衣服,经过熨烫这道工序,常常就变成了另一件衣服,可以以次充好,以旧冒新。

   熨烫工收到经理的短信时,天刚刚亮,她刚要躺下睡觉。她以为经理要让她马上赶去上班,看了短信才知道,还好,是晚上加班,她可以抓紧时间睡一觉。她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睡觉,她在追看韩剧,她最近又迷上一位长腿“欧巴”,把他出演过的所有的影视剧一一追过来,一边看还一边在心里祈求欧巴快快拍戏,因为剩下的剧已经不多了。

她最怕的就是空窗期,她以前也迷过其他欧巴,到空窗期的时候就像失恋一样。当然,以前迷过的欧巴和现在迷的这个欧巴相比,以前的真是黯然失色啦,实在是不能比的啦。

   她又累又困,手机里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没有看的短信就更多了,她根本用不着担心手机费余额,不停地听到有铃声响,她自然知道手机还通着呢。她也自然知道,老爸会及时替她充值的。

   她又累又困,但是情绪却很兴奋,总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时候,也能看到欧巴,真是很幸福。只是到了晚上加班的时候,不兴奋了,瞌睡虫就来了。

   熨烫衣服时可不能打瞌睡,那是很危险的,搞得不好,或者会烫伤了自己,或者就是烫坏了衣服。但是瞌睡虫很顽固的,想什么办法也赶不走,她就那样脑袋一冲一冲双眼迷离地干活,眼看着事故就要来了,还是老天护佑,忽然就让她眼睛一瞪,顿时把瞌睡虫吓跑了。

   她看到一堆衣服中有一件特别耀眼,提出来一看,果然漂亮,这是一件玫红底色镶嵌着闪亮的彩色碎片的连衣裙。她把连衣裙照在自己身上比画着,让她的同事看好看不好看,同事都说好看。她内行地说,不仅是好看,主要是气质,红色的衣服一般都体现不出气质,但这件红衣服,因为镶嵌了这些碎片,反而提升了它的气质,所以才觉得好看。

大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头称是,她高兴地说,怎么样,承认了吧,我的眼睛凶吧。你们还说欧巴不好看呢,好看不好看,要看气质,以后你们听我的没错。

   从连衣裙联想到欧巴,她彻底清醒过来,精神气也回来了,加班的活儿干得倍儿棒。

   天亮的时候,做精加工的职员完成任务,服装店的店主就要出发了。他们得赶早一点儿,商贸公司发货,去晚了,可挑选的就少了,甚至就没得挑了。

   今天第一个出门的却不是实体店的店主,他开的是网店。其实现在开网店都不用店主亲自取货的,从出样,到下单,到出货,到投递,链条都已经非常成熟了,各干各的,各取所需。

   但是他和别人不大一样,他开网店并不完全是为了做生意,所以并不像别的店家那样拼了命地挣钱。他是个资深的游戏玩家,“骨灰级”,他觉得,比起游戏来,挣钱简直,简直是一件太没意思的事了。

   他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是冒尖的,游戏当然更厉害。大学毕业后他找过很多工作,都干不长,但没有一次是雇主炒他,都是他主动提出辞职的,因为他干过的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做到游戏工作两不误。他曾经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动,想实现两全其美的梦想,后来他终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走到这个地方,就成为他的最后一站,他不再走了。

   他租房子,开个网店,却并不像其他网店店主那样经营,他从来不到服装企业或廉价的服装市场去批发货物,也不和他们建立连锁关系,他只在市内的一家专门营销旧衣店的商贸公司进一些货,回家给衣服拍些照片,挂到网页上,也就可以维持了。生意肯定不怎么样,但是好在经济上有母亲支持,生活还过得去,关键是能保证有时间玩儿游戏。

   有一次他在一个废品收购站的门口经过,看到一个老妇人的背影,有点儿像他的母亲,不过他并没有追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不相信那么巧。以前他走过许多地方,并没有一一告诉母亲,现在他决定不走了,也没有告诉母亲,似乎没什么必要,总之母亲是知道他在城市里生活,至于这个城市和那个城市,反正也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何况都有手机,随时可以互通信息。从前母亲给他汇钱总是喜欢走邮局汇,后来他吩咐母亲打到他的银行卡上,更方便一点。三天前的下午,手机短信又来通知了,母亲汇钱了。

   他不努力经营,生意自然冷落,一般的衣服得挂上一段时间才会有人问津,但这一次奇怪了,刚刚挂出来,就有人下单了。因为有些意外,他破例地朝它看了一眼,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件连衣裙真不错,那些碎片点缀得很有意思。但是他并没有去回想,在商贸公司的那许多旧衣服中,他是怎么挑上这件衣服的。

   网购的人都是很性急的,等一两天对他们来说那真是受罪,他们都恨不得那东西直接就从电脑或手机里钻出来才爽呢。所以店主赶紧通知了快递公司,让他们上门来取货送货了。

   快递员正在去往苹果专卖店的路上。昨天晚上他老爸开卡车从外地运货回来,看到苹果店连夜排队买“6”,他干脆不回家睡觉,先到自动取款机上取够了钱,就去排队了。其他排队的“果粉”都是有备而来的,带着小矮凳坐着排,他却只能站着,后来实在撑不住,就坐在地上打瞌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还好,天气不算冷。

   到了早晨,苹果店还没开门,他估计儿子起床了,给儿子发了个短信,让他过来一起挑选。

   儿子兴奋地赶过来了,看到他父亲头发上全是露水,儿子说,老爸你卖肾了?他笑着说,你老爸只有两个肾,都像你这样,不够卖。

   他们如愿以偿地买到了“6”,但是儿子不够满意,因为他想要的那款“6 puls”64G还没到货,问什么时候能到,店家说,等吧。

   老爸说,就先买这款吧,等6那个什么到了,再换吧。儿子说,我晓得。

   拿到新手机的时候,他收到了公司的通知,要送货了。

  他取了货,按照货单上的地址,给收件人包兰送快递去了。

   包兰果然在家里等着呢,签收的时候,快递员有意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在包兰面前显摆一下。可是包兰有眼无珠,她的注意力可不在手机上,她迫不及待地拆掉包装,惊呼起来,哇噻,帅呆了!

   拿在包兰手里的连衣裙,比在网上看到的照片还要好得多,其实一般网购的衣服,拿到手总比网上看的要弱一些,因为网上的照片,可以通过光线、色彩,甚至是电脑修改,让衣服呈现奇光异彩。

   但是这件连衣裙恰好相反,包兰欢喜地抚摸着那些碎片,她看衣服的眼光是很凶的,她十分自信十分内行地评判说,就是因为这些碎片镶嵌得好呀。

   包兰当场就试穿了,一边照镜子,一边问室友怎么样,室友无不点赞。有一个室友说,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件衣服在哪里见过呢。包兰说,哎,这就对了,凡是好的东西,都养眼,你觉得养眼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嘛。

   她还在东摸西拉地欣赏她的得意之作,她发现了裙子的口袋,口袋就在线缝中间,真是实用而又隐蔽,设计真的很精巧哎,包兰又赞叹了一回。她的手伸进口袋,触碰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她掏出来一看,是两张电影票,包兰奇怪地说,咦,怎么会有电影票?室友说,不要是网店老板暗恋你,送你的哦。包兰说,去,谁知道那是男是女,是人是狗呢。大家都笑,包兰又看了一下电影票,是两张过了期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