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艺往事：影后金雅琴 “大瓷器”韩善续
2016年7月14日讯，牛响玲是人艺子弟，其父牛星丽，其母金雅琴。因从小在史家胡同五十六号长大，耳濡目染，知道北京人艺台前幕后许多事。
她的《人艺往事》，以细事而见人物精神，简洁风趣，对话传神，是另类的人艺史。这里面不仅有角儿们的轶事，也有许多默默无闻的工作人员的神韵。
影后接杯
电影《我们俩》让我妈妈金雅琴八十一岁时连获东京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和金鸡百花奖最佳女主角两项大奖。张艺谋作为东京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在颁奖仪式上很激动地说：“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个老资格的舞台剧演员，没想到她八十四（实际上是八十一）岁第一次（实际上也不是第一次）演电影，就可以得到这项代表亚洲最高荣誉的奖项。所有评委都为她的表演所感动，在评选中全票通过，将最佳女主角的奖项授给她。”
张艺谋确实跟我妈不熟悉，但他跟我爸爸牛星丽熟悉。在1986年吴天明导演的《老井》里面，张艺谋是摄影，又是第一次演男主角，我爸爸在戏里演他爷爷。那时他经常穿件军大衣上我们家来找我爸，可能就是这件军大衣的影响，我妈老把他当成是修电灯的。张艺谋一来，我妈就问我爸：“咱家灯泡又坏了？”我爸也每次都得跟我妈解释一回：“没坏。人家是搞摄影的。”
现在说起这些来，就要说是“无巧不成书”。张艺谋和我爸还有梁玉瑾、吕丽萍主演的《老井》，最初也是在东京电影节上获的奖；隔了二十年，又轮到我妈了。
我妈因为那阵子身体不舒服，没去成东京。获奖之后，《我们俩》的导演马俪文带着小姑娘宫哲，举着鲜花来给我妈送奖杯。马俪文冲进屋抱着我妈喊：“你获奖后我们都非常激动，这是中国人民的骄傲！”她又把张艺谋那番话转述了一遍，然后拉着我妈的手说：“接住，这是你的奖杯！”我妈接过奖杯仔细端详了一小会儿，说：“哦，这是奖杯啊。”满屋子的人听了都笑起来。马导答道：“对！这就是奖杯。您可千万别当水杯用了！”大伙又是一阵儿哄堂大笑。
这时候，我妈脸上忽然露出了极为少见的、特别不好意思的表情，令我感觉十分惊讶。我妈说：“你瞧，这其实是大家的功劳，怎么都归我一人了？”她这还真不是客气。我妈为人热心仗义，这辈子净替人家担不是，她都习惯了；此次意外地为大伙儿担了回荣誉，她反倒很不自在了。
都是老姐妹
去年北京人艺的春节团拜会上，老同志们都来了。因为我妈金雅琴在东京电影节与中国金鸡百花奖双双获得影后称号，使得那次团拜会显得格外的喜庆。剧院里的每一位女同志都跑过来与我妈拥抱，吕恩阿姨还落了泪。欧阳山尊大大更是不服气地说：“金雅琴获奖后，许多人跑来问我，怎么你们剧院里一位默默无闻的老演员居然一下子获了两个大奖？当时我说，那只能说明你们孤陋寡闻。金雅琴早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就红了，她那时的艺名是白薇。”山尊大大说完这番话以后还坚持了好一会儿不服气的表情。这时远在美国的赵韫如阿姨也来了。她看到我妈妈，从自己的小提包里掏出一瓶鱼油，放到我妈妈手中，关心地说：“听说你的眼睛出问题了，所以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你一定要吃啊！这对眼睛很有好处。”这样的场面，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温暖”！
有人说我妈在北京人艺默默无闻，这句话也不是完全不对。看看那天到场与没能到场的北京人艺老艺术家们，我妈还只能算是个后辈小学生呢！
当年北京人艺的大头牌女演员，是舒绣文，是叶子，是朱琳，是赵韫如、杨薇、吕恩。曾经看过她们表演的观众，那才真叫有眼福呢！
叹光阴无情流逝，她们中间有的已经故去，有的也因年事已高、身体不好而不能再活跃在今天的舞台上。
我妈刚获奖时，朱琳阿姨打来电话祝贺。她的声音还是那样高亢，就连站在一旁的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先是祝贺一番，然后高兴地说：“金雅琴，你是红运当头了啊！”这个“运”字用得很恰当。我感觉到，其实有许多好演员是没有遇到这样的运气。我妈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有一次，我走在胡同里碰到梅阡大大的老伴，边波阿姨。她是含着泪祝福的，我忘不了她的一句话，她感慨地说：“只要人还活着，就会有机会。”我知道她是在怀念梅阡大大。
我妈妈获奖让老同志们既高兴，又心酸，他们高兴的是我妈为老演员争了光，心酸的是也想起了一些非常优秀的老艺术家却没能赶上这样的机会，没这个运气。都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老姐妹，谁都了解谁。
我妈曾说：“我们北京人艺，再出十个八个影后也没问题。你可以不给，但不等于我们没有。”这也就是北京人艺的人，能拍着胸脯说出这样的话。
“大瓷器”韩善续
小时候我总是听到爸爸妈妈管韩善续叫“大瓷器”，心中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他经常说一句话：“你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那瓷器活儿。”
“大瓷器”叔叔自小在天桥长大，拜过通臂拳掌门人陈天祥为师，不但学得一身好拳脚，十八般兵器也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后来，韩善续叔叔痴迷京剧，甚至发展到逃学听戏，不顾家中的反对拜师学戏，最后因倒仓时没注意，把嗓子给唱坏了，不然京剧界又会出现一角儿。京剧没唱成，仍然挡不住韩善续叔叔热爱表演艺术的劲头，就在他同时考上铁道学院与北京人艺学员班的时候，他放弃了上大学。在此后的五十年中，韩善续叔叔先后在六十多部话剧、五十多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塑造了上百个个性鲜明的艺术形象。从《茶馆》中的小伙计到《雷雨》中的鲁贵，再到《北京大爷》中的德仁贵，从《天下第一楼》中的罗大头到《三国演义》中的张绣，再到《黑白人间》中的牛二……
若干年前，我曾在东四大街碰到韩善续叔叔，他非常大声地喊我：“小玲子，我刚去你们家，被你妈给轰出来了。”我吃惊地问：“为什么呀？”“北影拍新片儿《月牙儿》，我就说让你帮忙演一个。”“演什么？”“妓女。”咳，别说我妈把韩善续叔叔轰出来了，连我也急了。“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看我吧，不是演员，从来没演过戏，这一上镜头就演一妓女，您说这以后还怎么出门儿呀。比如说我曾经演过刘胡兰，现在再演妓女，人家还得说，瞧这演员戏路多宽呀。”“不演算了，少贫。你回院里帮我找一下张富元，告诉他这儿有一嫖客，让他来串一下。”“行。”于是我急匆匆地跑到张富元家说：“张大哥，韩叔让你去《月牙儿》剧组帮忙串一角。”张富元说：“演什么？”“嫖客。”“去，跟你韩叔说，我这儿刚献完血，嫖不了。瞧他给张罗的这点活儿。”韩善续叔叔第一次尝试演员之外的工作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了，还是好好演戏吧。
（选自牛响玲著《人艺往事》，黄山书社出版）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