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大年 家道 | 郭文斌:懂得大年 才懂得中国

2017-06-26
字体:
浏览:
文章简介:和合生万福.和是和谐,合是团圆.一年的奋斗和汗水,只有回到团圆,落实到和谐上才有意义.这,也许就是回家潮势不可挡的缘由吧?团圆饭,特别是除夕

和合生万福。和是和谐,合是团圆。一年的奋斗和汗水,只有回到团圆,落实到和谐上才有意义。这,也许就是回家潮势不可挡的缘由吧?团圆饭,特别是除夕的团圆饭,它不是简单的一顿饭,在更多意义上是一个伦理上的象征。

一家人一族人能不能坐在一桌上,它已经不单单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是这个家的圆满程度、幸福程度、昌盛程度。大年三十,**惯上我们都要吃饺子。而饺子呢?它不同于面条,不同于菜,它是一种包容,一种和合,一种共享,一种圆融,它象征着团圆、幸福和美好。

团圆之所以如此重要,还因为它是一个永恒的忧伤话题,从一定意义上讲它是分别的代名词,因为没有分别就没有团圆。团圆给人们的渴望因何如此强烈?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分别,而且分多合少;也正是因为分得太久,合才显得特别甜美。

而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奔波是难免的,出游是难免的,为了生计走南闯北是难免的,无论做官做商做工。特别是现代社会,大多数人事实上都是游子,而游子盼归,这本身就是忧伤的话题。过完大年,点完明心灯,我们又要出发。所以大年是一个巢,也是一个港口;是归帆的地方,也是千舟竞发的地方;它是驿站,又是岸;最终是伴随游子走天涯的三百六十五个梦。

再说和合。可以作为中国人表情的年画《一团和气》,居然能让一个人端居圆中,甚至就是一个圆,真是再智慧不过。画上的那个人笑口常开,题画则是“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经百万亿劫不恼不怒,历百万亿劫无怨无尤”。当一个民族以这样的意象作为图腾,她,怎么能不万古长青?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设若一个人正在生气,看到这样的年画,脸上该转化为怎样的表情?什么是福,什么是禄,什么是寿,答案就在他们的脸上。

在我老家,只要有人家填了“三代”(在红纸上填写的祖宗三代神位),人们就都要在大年初一进去上香的,即便仇人。在老家,许多冤家就是于大年初一这天和好的。人家都能进门来,在“三代”前上香,在祖宗前磕头,我们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于是握手言和。

就是再大的仇恨,如果这天不去人家“三代”前上香,那全村人都会看不起他;假如去了,对方不让进门,那全村人从此就会不进对方的门。正是基于这样的民间“条例”,大年成了一个天然的和事佬。包括大年初二之后的“走亲戚”,除了体现着感恩、孝和敬的主题之外,还是对乡村伦理的一种自然维护。

这种和合还体现在非人间伦理上。比如,大年期间门神、药神、土神、喜神、吉神、财神、井神、梯神、路神、场神、车神、水神、牛头马祖等等众神共庆的场面,无不上演着一出和合大戏,也体现着中国文化让人感动的包容性。

三十晚上每个屋子都不能黑着灯,无论是牛窑羊圈还是鸡棚狗舍,都要给它一盏灯,都要“进火”,不能有一处黑暗,不能有一处光明的盲区。真是天涯共此时,光明共此时。元宵节的灯也一样,应该分配在每一个层面,包括仓屯、井栏、草垛、磨台、蜂房、燕窝,甚至桃前李下,都要和家中一样拥有一盏灯,都不能有遗漏。这就是中国人的“众生”理念和平等观,它的背后还是一个“合”。

中国人为什么以和为贵,为什么讲家和万事兴,因为只有通过“和”,我们才能抵达真正意义上的那个“合”:“天人合一”,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吉祥如意。

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体系中,无论是儒,还是释,抑或是道,“天人合一”都是它们的核心旨归。为此,我们需要腊八的“难得糊涂”,需要从小年(腊月二十三)开始的除尘。“难得糊涂”是让我们从惯性和速度中解脱出来,从功利和世俗中解脱出来;除尘是让我们从污染中解脱出来,从尘垢中解脱出来。

从一定意义上去讲,惯性和速度也是灰尘。我们之所以能够在井里看到自己,那是因为井的安静,我们之所以在湍急的河流里面看不到自己,那是因为河流的匆忙。

人们只有扫净心灵的灰尘,回到当下,才能走进“天人合一”,才能和万物沟通,才能和天地同在。回到当下是对诸神最大的礼敬,也是对生命最大的关怀,因为只有你回到当下,你的心才在现场,而只有你的心在现场,你才在“生”之中,“忙”是“心”的“亡”。

为之,在大年中有许多具体的要求和程序。

听父亲讲,社火中陪伴仪程官的几大灵官,在上妆之后便不许说话,整个过程,多数情况下是整整一天。因为在进入“社火”之后,他们就不再是世俗意义上的人,而是傩,而傩就意味着是天地中介,人神共在,凡圣一体,任何世俗的表达都是不敬,都是冒犯,包括世俗的念头都要警惕。

这种极为强烈的角色意识和纯粹的进入,贯穿在大年的所有祭礼中。从腊月三十开始的一个个祭礼,无不都是一种走进天人合一的门径。关于爆竹,也有许多说法,但我理解,它既不是为了驱邪,也不是为了热闹,它仍然是唤醒世人的一种方式:通过那一声声一串串或脆或钝的响声,让我们从迷糊中警醒过来。

而元宵节点荞麦灯,带给人的更是一种大喜悦大安详。想想看,深甸甸的月色中,一桌的荞面灯渐次亮起。摇曳的灯苗把我们带入生命的原初,带入释家讲的那个“在”。那时,你会觉得,那灯苗,就是灵魂的形状,或者说是生命的形状,或者说是天人合一的形状。

它本身给人一种召唤。我想每一个人在看到灯的时候、火的时候,都会有这种回到自身的感觉。我曾在一篇散文中写到,尽管暖气片给了我们热度,可我们觉得它是冰凉的,而炉火可能提供不了暖气片那样的热度,但是当我们看到那一束火苗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温暖就从心底升起。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祭礼中都要出现火的缘由吧。

也许,火的状态就是一种当下的状态,火在点燃之前是沉睡,燃烧之后则进入另一个沉睡,只有燃烧的那一刻是醒着的。而只有亮着灯光的房间才是小偷不敢光顾的,可是一生中作客我们心宅的小偷何其多也。这也就是元宵节点灯时分,老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心生任何杂念的缘故吧!

他只让我们静静地看着,看那灯捻上的灯花是怎样结起来的。看着看着,我们就进入一种巨大的静,进入一种神如止水的状态。那一刻,我们的心灵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就像头顶的一轮明月。真是敬佩元宵节的创造者,他能够把点灯时分和月圆时分天然地搭配,简直是一件再高妙不过的创造。你的面前是一片灯的海洋,头顶却是一轮明月,这一刻,你怎么能够不天人合一呢?

而那灯本身就引人思索。一勺油、一柱捻、一团荞面,就能够和合成一个灯,而且油不尽则灯不灭。而最终让这灯亮起来的则是人手里的火种,那么,人手里的火种又是谁点燃的呢?这难道不是生命和宇宙的奥秘吗?

为此,古老的元宵节,我理解,它是古智者苦心为他的后人设计的一场回到当下的演**。相比点明心灯,城里的闹花灯事实上已经变成了一种竞技,或者说一个规模性的文化活动。而只有保留在民间的点荞面灯,还保存着心灵的意义,还保留着元宵节点明心灯的原始意味。

如此看来,人们把以纪念释迦牟尼成道之日的腊八作为“大年”的开始,把元宵夜点明心灯作为“大年”的结束,有着特别强烈的象征意义。因为在东方人看来,成道、明心见性,意味着大解脱、大自在、大安详、大快乐、大幸福。这些“大”,也许才是“大年”的真正含义,也是人们为何如此迷恋“过年”的秘密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