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陈炎 哀悼! | 山东大学前副校长、著名儒学家陈炎教授逝世
我喜欢思想史,偶尔也发表过两篇有关《易经》的文章,谁知竟有算命的找上门来,真是一不留神就变成“大师”了。
“大师”正襟危坐,总要说点儿什么。看手相?看面相?再不然就问问生辰八字什么的?说实话,这玩意儿虽不精通,可也不能说是一点儿不会,糊弄个女孩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的。可眼前是一位长者,一脸虔诚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拿人家开涮,便以“不会”相推托。
可哪知那长者死活不信,倒好像我是在“拿一把”似的:“您可别谦虚,我是看了您的大作才慕名而来的。不会?不会哪儿能写研究《易经》的文章呢?”逼急了,脑子里猛然冒出了一句名言,于是“大师”高深莫测地说道:“古人云:‘善为《诗》者不说,善为《易》者不占,善为《礼》者不相,其心同也。’”说得人家似懂非懂的,于是起身送客。
说实话,《荀子·大略篇》中的这句高论,别说常人不懂,就连“大师”本人也直犯嘀咕:《易经》原本就是一部卜筮之书,何谓“善为《易》者不占”呢?为此琢磨了三天三夜,终于悟出了一点道理,说给大家听听。
在我看来,算命这玩意儿之所以延续了几千年,确乎不是用简单的道理所能驳倒的。你说那是骗人的把戏吧,可总会有人举出许许多多生动而神奇的例子,说明它如何如何灵验。你说那玩意儿违背科学吧,可人家会说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还多着呢!也许终有一天科学的发展会揭示出算命的道理,到时候大学里就该设置“算命专业”了……这真是“诚则灵,不诚则不灵”。什么事情要是和信仰搅在一起,就没有多少道理好讲了。
可是,作为一种社会行为,算命本身又暗含着一个致命的矛盾:如果说命运是先天注定的的,那么算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反过来讲,如果说命运是后天形成的、是可以通过努力来加以改变的,那么我们又怎么可能准确地将它算出来呢?我的一位朋友,想考研究生,别人要给他算算能不能考上,可他却执意不肯,并讲了一番不算的道理:倘若算的结果是他命里该是个博士,他不用复习也能考上;倘若算的结果是他这辈子没有读研究生的命,他复习又有什么用呢?因此,他认为无论怎么算,其结果都是让他停止复习;而他是与其相信“大师”的预言,不如相信自己的努力……同我这位朋友一样,荀子是相信“人定胜天”的,这大概就是他主张“善为《易》者不占”的道理吧。
所谓命运,无非是一个人的生活际遇、人生道路,由于这其中包含着许多偶然的、无法控制的因素,因而确实是人们希望知道而又难以琢磨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们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也不能说是全然不知的。
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吧。比如说我吧,我虽然还没有到“知天命”的年龄,但已经十分清楚,我这辈子既当不了电影明星,也拿不到奥运金牌了。可是我的儿子却不是这样,在他面前,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也都是可能的。从这一意义上讲,知不知“天命”,究竟哪个更幸福呢?
我常常想,人的一生就像从事一场赌局:有人出身豪门,身体健康,相貌英俊,就像摸到一手好牌一样;有人家境贫寒,体质羸弱,相貌平平,就像摸到一手臭牌一样。然而,无论是摸到好牌的人,还是摸到臭牌的人,都要将赌博进行下去,因为摸到好牌的人未必能够将优势保持为胜势,摸到臭牌的人也未必没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好牌还是臭牌,当牌局结束时,都是要清零的。所以,打牌的真正乐趣并不在输赢,人生的真正乐趣也不在胜负。明乎此理,还有什么命可算呢?
无论科学多么发达,无论个体的经验多么丰富,人总有一些未知的东西:对于自然,对于社会,对于自己。在我看来,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设想一下,假使一切都是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事先安排好了的一样,那么生活将会变得多么无聊啊!因此,我不得不再次感谢荀子的那句名言:“善为《易》者不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