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的鼻管之争:活到死,还是死着活?
琼瑶
琼瑶就是否为丈夫平鑫涛拔除鼻管的问题,与前房儿女的论战,从facebook烧到微博。
洋洋洒洒几篇千字公开信,语气之决绝,感叹之慷慨,不枉其言情小说祖师奶奶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一场纠纷,比琼瑶剧更琼瑶剧,当对峙的双方各有一套理论,其背后的道德难题,却比那些乱洒狗血的爱情戏码更贴近真实的人生——当深爱的对象病入膏肓,是应该让他有质量地但却相较短暂地活到死,还是饱受痛苦地,在医疗器械的辅助下,死着活?
相较于普通人家的年迈父母,79岁的琼瑶与90岁的平鑫涛,当然要富足许多。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们可以享最好的治疗,请最好的护士与工人,照料病人的重担,落在她一人之肩上,须亲力亲为的其实不多,首先要厘清的是,琼瑶对于”不插鼻管“的坚持,跟亲妈后妈无关,跟钱银纠缠无关,也绝非是“小三插足婚姻,如今甩脱责任”,这种故事会体的标题党可以三言两语解释的。
她之所以拒绝为丈夫插鼻管,就像她在自白中所表述的,“我知道,鑫涛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但是,他的儿女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而平的儿子平云对这番言论的解读的,是琼瑶认为“不再记得你,无法对你说爱,就是“没有灵魂的肉体“,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乐死”,换言之,鼻管事小,生命事大,站在琼瑶的立场上,今天插鼻管,明天就有可能为了维系已经住院四百余天,陷入昏迷的生命,使用更无所不用其极的医疗手段,而在子女眼中,只要父亲躺在那里,就是存在的符号,就仍是在人间,哪怕患上了不治的失智症,“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关于失智症,“好好活着”恐怕只能说是家中晚辈们一个美好的幻想。为了唤醒社会的关注,美国人Gray Reiswig写过一本探讨阿兹海默症的《千里凝视》,作者的家族带有早发性阿兹海默症遗传基因,不少成员40岁起即发病,至被折磨致死期间,这些病人们都拥有一致的眼神,无视旁人的存在,目光遥远而呆滞,他称之为“千里凝视”,Gray作为家族中未发病的幸存者,在书中,他提出了一个悲凉的设想:如果你得了阿兹海默症怎么办?你甚至无法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届时,你再也没有能力为自己做选择。
平鑫涛同理,作为有“台湾邵逸夫”之称的业界鼻祖,从小公务员白手起家,创办皇冠杂志与出版社,打造张爱玲与琼瑶,他的自传名曰《逆流而上》,顾名思义,带有不服输,要挑战命运的野心,但人生的前九十年再光辉跌宕,与琼瑶谱写的恋曲再轰轰烈烈,现在的他,生死面前,已别无选择。
同样关注善终议题的香港独立记者陈晓蕾,出版过一系列的关于临终关怀与殡葬的调查录,书名分别叫《香港好走有选择》、《香港好走怎照顾》、《活在香港见棺材》、与《活在香港流眼泪》,开宗明义,她引述美国1975年的“临终患者人权书”,第一句就是“我有权,被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直至死亡”,也就是说,虽然主观上已经失效,但如同平鑫涛这样的重病患者,不会、不该也不能因此失去对身体的决定权,他们有权免于痛苦,也有权保持希望。香港人全球最长寿,但高龄者中逾7成都有长期疾病,她提到失智症病患的插管现象,华人社会不许人活活饿死,以这种方式维系一口气,囿于一张病床,眼巴巴地倒数人生,现代医学蓬勃,倘若想要避免死亡,已经比往时简易许多,但关键是,活的如此辛苦,日子也未必好过。
为了收集论据反击继子继女,称“被一根鼻胃管,打的遍体鳞伤”的琼瑶,在fb举办模拟民意调查,结果9成网友都投“不同意”,留言表示“宁愿饿死,也不要长时间的苟延残喘”、“不能做平凡的我,那个我已不是我,不要强留”,哪怕平鑫涛早前已经立过遗嘱,交代“当我病危的时候,不要送加护病房”,也有子女解释“失智”与“病危”的定义有别而越俎代庖——子女们谴责琼瑶以社会舆论对抗家庭私隐,但以爱为名的血亲,无视病人主体的选择,活着,反而是一件人人痛苦的事情了。
话说从头,平鑫涛和琼瑶伉俪,是怎样的一对璧人?反观平鑫涛书中,写初见琼瑶,”在人群中以为穿着黑色衣服、几乎脂粉未施的年轻女子,缓步而来,我一眼就认出她是琼瑶,我们虽然从未见过,却是似曾相识“,而作为太太的琼瑶也发文恳求,”当你把所有的人都忘记,请最后一个忘记我“。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还珠格格》到底是哄骗无知少女的读物,人生数十年,在有限的时光中相爱,在恰当的时刻放手,才是需要学习的一世得体。
(作者/一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