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曾国藩之“道统”观及梁章萧冯四家曾论之得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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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道统,政统,王闿运,唐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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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梁启超章太炎萧一山冯友兰之曾论
(一)梁启超论曾国藩
曾国藩去世后24年,梁启超撰《西学书目表序例》(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论曾氏云:“海禁既开,外侮日亟,曾文正开府江南,创制造局,首以译西书为第一义。数年之间,成者百种。”[6]122又云:“已译诸书,中国官局所译者,兵政类为最多,盖昔人之论,以为中国一切皆胜西人,所以不如者兵而已。西人教会所译者,医学类为最多,由教士多业医也。制造局首重工艺,而工艺必本格致,故格致诸书虽非大备,而崖略可见。惟西政各籍,译者寥寥。官制学制农政诸门,竟无完帙。”[6]124此处是将曾氏制造局所译西书,放到清末“西学东渐”之全局上来定位,以明其“三居其一”之影响。
曾氏去世后30年,梁撰《新民说》(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在“论私德”一节,再次论及曾氏,云:“曾文正者,近日排满家所最唾骂者也,而吾则愈更事愈崇拜其人。吾以为使曾文正生今日而犹壮年,则中国必由其手而获救矣。彼惟以天性之极纯厚也,故难行破坏可也;惟以修行之极严谨也,故虽用权变可也。故其言曰:扎硬寨,打死仗;曰:多条理,少大言;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彼其事业之成,有所以自养者在也;彼其能率厉群贤以共图事业之成,有所以孚于人且善导人者在也。吾党不欲澄清天下则已,苟有此志,则吾谓曾文正集,不可不日三复也。夫以英美日本之豪杰之证之则如彼,以吾祖国之豪杰证之则如此,认救国之责任者,其可以得师矣。”[7]此处是将曾氏之德才放到清末“救国”之大背景上来定位,以明曾氏“救国之师”之地位。
曾氏去世后44年,梁撰《曾文正公嘉言钞序》(民国五年,1916年),予曾氏极高之评价:“曾文正者,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烁今,而莫与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勇猛精进,坚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信否尽人皆可学焉而至,吾不敢言。若曾文正之尽人皆可学焉而至,吾所敢言也。孟子曰:闻伯夷之风者,懦夫有立志。又曰: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况相去仅一世,遗泽未斩,模楷在望者耶!则兹编也,其真全国人之布帛菽粟而斯须不可去身者也。”[8]此处关键,在“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与“思以己之所信易天下”二句,是将曾氏一生得失放到“天下最大之学问”的大背景上来定位,告诉自卑之国人“尽人皆可学焉而至”之理。
曾氏去世后48年,梁撰《清代学术概论》(民国九年,1920年),在第二十九节再论曾氏制造局译西书及选派留学生之功,云:“自明徐光启、李之藻等广译算学、天文、水利诸书,为欧籍入中国之始,前清学术,颇蒙其影响,而范围亦限于天算。‘鸦片战役’以后,渐怵于外患,洪杨之役,借外力平内难,益震于西人之‘船坚炮利’。于是上海有制造局之设,附以广方言馆,京师亦设同文馆,又有派学生留美之举。而目的专在养成通译之才,其学生之志量,亦莫或逾此。故数十年中,思想界无丝毫变化,惟制造局中尚译有科学书二三十种,李善兰、华蘅芳、赵仲涵等任笔受,其人皆学有根柢,对于所译之书,责任心与兴味皆极浓重,故其成绩略可比明之徐李。”[9]此处是将曾氏之“西学东渐”界定为明末“西学东渐”之延续。
总起来看,梁启超之曾论偏重于“人生大义”,谓曾氏为后世之楷模。比较而论,章太炎之曾论则偏重于“民族大义”,谓曾氏有“覆满”之力然未能尽其责。
(二)章太炎论曾国藩
章撰《检论·杂志》云:“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要其天资,亟功名善变人也。始在翰林,豔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稍游诸公名卿间,而慕声誉,沾沾以文辞蔽道真。金陵之举,功成于历试,亦有群率张其羽翮,非深根宁极,举而措之为事业也。所志不过徹徼侯,图紫光。既振旅,始为王而农行遗书,可谓知悔过矣!其功实方诸唐世王铎、郑畋之伦。世传曾国藩生时,其大父梦蛟龙绕柱,故终身癣疥如蛇蚹,其征也。凡有成勋长誉者,流俗必傅之神怪。唐人谓郑畋之生,妊于死母,其夸诬盖相似。死三十年,其家人犹曰‘吾祖民贼’。悲乎!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10]583因其立足于以“汉族罪人”(非“民族罪人”,因满族亦为“中华民族”之一分子)评曾氏,故所得结论与梁启超刚好相反。梁以曾为胸怀大志之“豪杰”,而章则以之为追求功名利禄之“鼠辈”,以“吾祖民贼”责之。
章又撰《检论·对二宋》,驳宋教仁许曾国藩、左宗棠“无忝于英雄”之论:“曾、左之伦,起儒衣韦带间,驱乡里服耒之民,以破强敌。宗棠又能率南旅,西封天山,置其叛迹,则上度皇甫规嵩,下不失为王铎、郑畋。命以英雄,诚不虚。夫风教有变移,而古今无常序。当曾、左时,文化盛在中江以下,湖南处势稍僻,左学艺未兴,魏源、汤鹏、邹汉勋者,覢而一覩,其学术终未就成也。曾国藩虽多识,其部属良将罗泽南辈,财窥朱元晦之小学耳。……是以曾、左用之,为能有功。今湖南文学日盛,乃与江左代兴矣。……夫文学盛,则人自以为高材,莫肯率服;仕宦达,则夸奢中其心,而势利移其志。假令曾、左生于今日,成功大名,终不可就。非其材之绌也,时地异矣。”[10]600总之只以曾氏为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之“英雄”,为“湖南文学未盛”时之偶然产物,在他时他地,“成功大名,终不可就”。
章又撰《检论·近思》,益责曾国藩以“汉族大义”,云:“湘军之夷洪氏,名言非正也。洪氏以夏人挞建夷,不修德政,而暴戮是闻,又横张神教,以轶干之。曾国藩、左宗棠之起,其始不过卫保乡邑,非敢赞清也。当是时,骆秉章、向荣始知名义。……湘人虽蔑易秉章,又甚恶向荣为人,卒不能干正义。故其檄书不称讨叛,独以异教愆礼数之。洪氏已獘,不乘方伯四岳之威,以除孱虏,而流大汉之岂弟,是以没世不免恶名。……如曾、左、张、刘者,上不敢为伯王,而下犹不欲为馈赠割赂之主,此之易行,而犹几不可覩,则中夏之迹,殆乎熄矣。”[10]625-628“大汉”、“中夏”、“异教”云云,均是以“汉族大义”责曾国藩,认为在这一点上,曾等是“没世不免恶名”,因为他们有“除孱虏”之能力,然却不敢为。
章更撰《书曾刻船山遗书后》,以为曾国藩本就有“乘胜仆清”之志,只是因为情势有变,未及速成。其言曰:“王而农著书,壹意以攘胡为本。曾国藩为清爪牙,踣洪氏以致中兴,遽刻其遗书,何也?……刻王氏遗书者,固以自道其志,非所谓悔过者也。余谓国藩初起抗洪氏时,独以拒袄教、保桑梓为言,或云檄文宜称大举义旗以申天讨者,国藩不肯用。然则种族之辨,夫固心知之矣。洪氏纲纪不具,又訹于异教之说,士大夫虽欲为之谋,不可得。国藩之屈而之彼,势也。及金陵已下,戏下则有惰归之气,而左、李诸子新起,其精锐乃逾于旧,虽欲乘胜仆清,物有相制者矣。独有提挈湘淮,以成百足之势,清之可覆与否,非所覩也。”文章对王闿运“其性不爱国至是,谓其志覆满洲可乎”一问题的回答是:“夫其力足以制洪氏,智足以弊清宗,以之应远西,其闇劣乃如是,此非独国藩一人然也。……故曰世有一得而一失者,以是谓其不欲覆清,则未可也。”[11]此处谓曾氏有“覆满洲”之志,与前面所论稍有出入。可知章氏论曾之观点,前后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