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马季先生:他“欠”我一个承诺
我一直对马季先生心怀愧疚:他走的时候,我在外地出差,没能到八宝山送他。12月20日,他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回忆起1996年期与先生相识、交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马季先生曾答应跟我一起下部队慰问演出,却因他的早早离世,成为我不能忘却的遗憾……
临时奉命演新作 梅兰芳为马季求情
与马先生结缘,始于为《家庭》杂志写稿,柳明总编辑约我为他们的扉页“名人谈家”专栏写文章,那段时间,演艺圈子里的名人我采访了很多,马季作为十大笑星之首的相声艺术家,自然在列。
1996年春节期间我去采访马季,他正在书房整理书法作品,说潍坊要来人取过去搞展览。见到穿军装的我,马先生很高兴,说:“王同志,你还是位解放军哪,我特别喜欢指战员们!”其时,我在一家军队媒体做记者。说着,马季拉住我的手,我们坐到了书房的方桌边,我发现他的右手中指上缠着纱布,一打听,是喂狗时不小心被排骨戳的。落座后,他边呷着宜兴茶壶里的水,边跟我唠嗑。
马季说:“我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跟解放军和农民交朋友,一个是最可爱的人,一个是最能干的人!”
马季说年轻的时候,他们要经常到人民群众中间去,有时一下去就是几个月,最长的一次,一年只在北京呆了56天。他所在的中国广播艺术团,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盯着几个节日演出,五一、十一、元旦、春节这是四个重头戏。
1958年,文艺界组成了一个强大阵容到福建前线慰问演出。田汉担任团长,梅兰芳任副团长,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陶钝是曲艺组组长。那时,演员们一律吃住在战士中间,一边体验生活搞创作,一边慰问演出。那次,马季住在福建前线的英雄小八路连。所谓的英雄小八路连,就是当地儿童组成的民兵连队。孩子们除上学外,要尽量挤出时间主动帮助战士擦炮弹、洗衣服,打扫卫生等,最大的十四五岁,最小的刚十岁。看到此情景,马季深受感染。当天晚上,他写了一个通宵,写出了相声段子《披头散发》。第二天,他把初稿念给陶钝听,陶还没听完,就发话了:“你不用念了,我一听就知道,挺好的。今天晚上,你们就演这段。”
马季脸色都变了,赶忙解释:“八字刚有一撇,今晚上可演不了。”
陶钝把脸一沉,说:“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马季说:“当然听您的!”
“让你演,你就演!”
马季转身去找搭档赵世忠,腔调都变音了:“世忠,大事不好了,我给你找事啦!”
赵世忠一脸惊恐:“什么事,你要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不可?”
“你说怎么办哪!我还没汇报完,老头他就让我们今晚演。”赵世忠这才平静下来:“你还不知道老头那脾气,谁犟得过他?甭瞎耽误工夫了,背词吧!”说话的时候,梅兰芳大师刚从化妆室走了过来,问马季:“你看,我这眉毛是不是画得低了点儿?”马季看了看,说:“不低。挺好。”梅兰芳又问:“你们今天晚上演吗?”马季说:“我们这儿正发愁哪!陶钝同志非让我们演新段子,词还没背哪!”
梅兰芳对马季深表同情,主动要去说情,他对陶钝说马季他们在福州演的 《水兵破迷信》很不错。陶钝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了,笑了笑说:“还是这段新的好。”梅兰芳只好向马季表达歉意,劝他别再东想西想了,一门心思准备演出吧。
当晚七点半开演,陶钝提前一刻钟,就在第一排落座了。这是一场慰问子弟兵的专场演出,这段相声又说的是当地真人真事,在那种特定的气氛里,可想而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散场以后,陶钝见到马季,说:“我说什么来着,看到观众的情绪了没有?亏你还是演员!哼!”马季的面部表情很复杂,他对我说,像是笑了,但一定是苦笑。
说完,马季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马季传:笑洒人间》。“我讲的这里面都有记载,这是一本样书,就这么一本,我不能送你,等书出来以后,我寄给你。”大约一个月后,我如约收到了马先生寄来的书,书的扉页写着:南方先生。马季。一九九六年春节。
学书法 马季启蒙老师是农民
晚年的马季,除了相声,就是热衷于书法艺术了。作为中国广播系统十大书法家之一,1992年春,马季在马来西亚举办了个人首次书法展,到场参观的人赞不绝口,吉隆坡一位书法家看后,赞叹不已,认为马季的书法与他的相声有异曲同工之妙,气势磅礴,清新流畅。
马季学书法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农民,那一年,他到山东武成县体验生活,住在招待所里,一进门就被一幅字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副对联:“行行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罗汉。”字迹潇洒飘逸,犹如行云流水,美不胜收。马季找到招待所所长,问这是何方大神所写,表明自己很喜欢这位书法家的作品。所长说:“就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庄稼人!”随后,所长将农民徐辉请到了马季跟前。马季执意拜徐辉为书法老师,徐辉也就悉心传授。
马季感念徐辉,经他推荐,徐辉调到了德州地区工作,后又推荐给山东省青年联合会。徐辉对马季之恩感激不尽,二人遂结成好友。1987年,马季突患心肌梗塞,处于病危,徐辉一家赶到医院,呜呜痛哭。马季病情好转,徐辉又背着一袋绿豆,进京探望。徐辉告诉马季:这袋绿豆是他一家人精心挑选的,小的挑出去,大的才留下来。这朴实真挚的情感深深打动了马季。1993年,徐辉患病,瘫痪在床,马季心如火燎,奔走于各大医院之间,求医问药,最后选定中日友好医院,将徐辉接来治疗。
正在采访时,马季家的门铃响了,三四个京外的客人,由他的徒弟刘伟领来,想求马先生的墨宝。马季说:“王同志,你稍微等一下,我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俩再聊!”他起身拿出纸和笔墨,在刘伟的帮助下,开始创作了。替朋友写完后,马季主动喊我:“王同志,我也给你写一幅呗!”我当然求之不得,他征求我写点什么内容,我表明刚结婚不久,随您写什么。马先生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可惜,数次搬迁,至今找不到这长幅的下落了。
想当志愿者 马季希望跟我下部队
那天中午,马先生留我在家中吃饭,亲自下厨做了马家肉饼。这是马季家常客们都熟知的食物。马季母亲是香河人,香河肉饼很出名,母亲在世时,家中来个客人就烙个肉末葱花饼,凡是来过的人都觉得好吃。母亲去世后,马季就把它继承下来,并在原先的用料上更加讲究起来,精选牛肉、羊肉或猪肉,有时单用,有时兑一半猪肉,外加大葱、酱油、料酒、味精、香油等,保持一定的比例,味道当然更香。我劝他开个马家肉饼店,马季就笑:“除非卖我的名声,真烙起来恐怕还没有人家外面烙的好吃,就是落个会烙是了,哈哈哈……”
此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络。更多的时候是我找他打听别的名人明星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曾在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内有过两次偶遇。2006年正月底,我到天通苑采访何庆魁,顺道去看马先生,马先生已经退休在家,但演出和日常交往性活动依然很多。
那天,他知道我已经出任《军营文化天地》杂志副主编后,很高兴,并希望我组织文艺工作者到边远的基层部队开展慰问活动,表示自己愿意做一名志愿者,去边防海岛,到战士中间去。
遗憾的是,还未成行,我就从媒体上得知了马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那天我伤心地落泪了。回想那些年,他对我的那份独有的热情和真诚,真的让我感动。2009年我出任《解放军生活》杂志主编后,没有忘记马先生对我的嘱托,每年都多次组织军内外著名艺术家到最艰苦的部队开展“送文化到边海防”活动,我们远赴新疆、海南、广西等地,去哨卡、到海岛,把艺术欢乐送给最辛苦的战友们。每次组织活动,我都会想起马先生,只可惜他“欠”了我的这份承诺。
马季先生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当年穿军装的王同志,还在想您,还在念您,还在写您,马先生,您看到了吗?
作者为著名媒体人、作家,新浪十大名博博主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