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廖凡参演《邪不压正》,姜文只用了两句话
廖凡
朱潜龙被四枪毙了命。李天然最后的两颗子弹,分别射进他的小肚,穿入前额。
在张北海的武侠小说《侠隐》里,这是个出场不多的角色。第二次露面,就是结局,他倒在墙角,血盖住大半张脸。
四年前,《一步之遥》上映不久,廖凡就知道姜文拿到了小说《侠隐》的版权。他早早看了原作,很好奇姜文世界里的北平旧时光。廖凡期待姜文再找上自己。2016年,这愿望实现了。
他成了电影《邪不压正》中的习武者朱潜龙,在北洋年间勾结日本特务根本一郎,杀了师父一家。目睹一切的李天然侥幸逃脱,被美国医生救下,之后赴美学医。1937年,李天然带着特工身份回国复仇。故事在“七七事变”前夜展开。
《邪不压正》剧照:姜文和廖凡搭肩密谋
剧本改编了很多,廖凡拿到了密集的台词。跟第一次与姜文合作《让子弹飞》不同,那时廖凡饰演的麻匪“老三”台词寥寥,他需要在镜头前思考各种出彩的站位。这一次,廖凡发现很多准备都失效了,姜文要演员更多的现场反应,“拍他的戏,最好就是带着一个专注的心去。”廖凡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让廖凡接下《让子弹飞》,姜文只用了五句话。
那是将近十年前,姜文问廖凡在干吗?廖凡说,休息。他接着问,为什么不拍戏?廖凡告诉他,没好戏。姜文便让他跟着自己拍。廖凡想看剧本,姜文说剧本还在改,转而问他会不会骑马。廖凡回答,不会。姜文便敲定,“明天去骑马吧。”就这样,事成。
合作之后,廖凡就开始期待下一次。他心心念念着,《一步之遥》没被带上。直到2016年春天,姜文又来了电话。相似的开场,“你忙什么呢?”廖凡说,“拍戏呢。”
“你来我工作室坐坐吧,好久没见了。”姜文的第二句话,已经让廖凡感觉到了“召唤”。
这个新戏姜文筹备了很久,迟迟未动。在《让子弹飞》拍摄到后期时,正赶上2010年跨年,剧组聚在一个房间里喝酒聊天。姜文忽然说,咱们在座的,都签一个协议,还要再合作。那时,姜文没提具体的事儿,廖凡倒是牢牢记下了这个约定。
直到这次来电话,廖凡猜想,姜文肯定是有动向或者有准备好的东西了。他动身去找姜文,果然得到了要开拍的答案。姜文冲他说,“再来玩一玩。”廖凡立马答应,“那你剧本呢?”姜文告诉他,早写好了,只是还没动手分配角色。可这次见面,廖凡既没看见剧本,也不知道自己的角色。
隔了一阵,姜文来喊廖凡去试机器。廖凡疑惑,什么也不知道,就开始试机器了。到了姜文工作室,低照度的灯光投在一张桌子前,拍摄的机器摆着,彭于晏出现了。廖凡和彭于晏此前见过面,但并不太熟,姜文让他俩换身衣服坐下随意聊天。
廖凡穿了个长衫,彭于晏搭了身西服,坐到桌前,喝着威士忌说起话。聊投入了,廖凡习惯性地拿出雪茄。摄影师拿着机器对着他们拍,姜文凑到镜头前一看,高兴起来,“哎呀,这个好,这个好!”
廖凡和彭于晏以为姜文在夸他俩,就问,“导演,你觉得是哪方面好?”“这灯光真好,拍出来这低照度真好,怎么那么好啊!”
第二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大概半个月后,姜文终于提到了剧本,“给你看看吧。”廖凡说,“太好了。”一去,廖凡拿到两三页纸,只有开头的两场戏。等他看完,姜文问,“你觉得怎么样?”廖凡说,“挺有意思的。”姜文给了他一个保证,“后面的戏会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精彩,而且场场精彩。”
廖凡这才知道自己演的是朱潜龙。因为按照小说,戏份是相当少的,但姜文对原著改动很大,廖凡很想知道人物在其中的走向。“先是纯粹想和姜文再拍一次戏,再是想看看他来诠释一个老北平是怎样的感受,而且里面有复仇、功夫这些元素,都想看他独特的表达。”廖凡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如果早几年拍,我就要争取一下我师弟(李天然)的角色。但中间已经隔了好几年,我觉得再要去演就不太合适了。”
再次接触剧本已经是2016年底了。时间过了半年,开拍在即,廖凡终于看全了剧情。
剧组一起在西安围读了三天。然而,姜文告诉他们,这只是一个大概。果不其然,等到开拍的那天,台词本重新被递上来,词儿全变了。二三十个来回的对词展开在廖凡眼前,马上准备开拍,“我就觉得台词怎么这么长啊。”
之后,廖凡知道,只有在拍戏当天才会拿到具体的内容和台词。
一场在拍摄关于六国饭店场景的戏里,演员被通知,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戏,大家大概就是喝酒聊天,至于具体聊什么,待定。廖凡到了现场,就看见导演组在安排群众演员,密密麻麻的人占据着封闭的俱乐部各个角落。
他的位置在主桌。一看布置好的灯光打下来,廖凡正高兴着能进入场景了,三张台词立马被递了过来,他一看,全是自己一个人在说话,当即崩溃。“我觉得临时改词已经不太可能了,你能把它说出来就可以了。”廖凡说。
跟以往拍戏不同,廖凡感觉到在姜文的场景里,现场即兴发挥是随时随地的。
第一次接姜文的戏,他没太多台词,一直站在一旁,总在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把这个位置站好,在众人当中把脑袋露出来。他学会骑马,练了两个月肌肉,最后知道,“他不需要你做更多的预设,你背好了词,他觉得你太熟了。他就要你半生不熟的状态。”廖凡回忆。
姜文会给演员很多次训练和排练的机会,但其实,让大家试着走一走戏的时候,就已经在拍摄了。这个过程里,摄影和演员要去适应的是节奏,“他只会说快和慢,只要达到他心目当中的一个节奏,他不会说更多让你发晕的指导。”在把握节奏上,廖凡会经历一场戏好几条的拍摄。
跟许晴的一次对手戏中,廖凡把许晴按到审讯房的墙角。因为节奏不够迅速,接连拍了四五条,以至于“我把许晴的肩膀都快掰折了。”最后,许晴特别小声地冲着廖凡说,“弟弟,咱们可以稍微轻一点……”
在廖凡的了解中,姜文对作品的人物要求得比生活中更加抽离,“或者更符号化一些。”廖凡抛开预设,往往不知道自己在现场默戏的状态如何,不预设眼神,也没有留意过自己该使用什么眼神,进入无意识的感觉里。
两度合作过的导演刘奋斗评价过廖凡拍戏的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琢磨,要把台词、动作配合起来,坐在那儿都是傻呵呵的。
有时候,片场有人问他,“你在想什么呀?”廖凡说,“我在默词啊。”对方总说,老看你不说话,挺凶的。廖凡完全没有注意到,“好像我这个人一心不能两用,不像有些演员一边演戏一边还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现场长什么样。”
《邪不压正》拍了五个多月,在那之前,廖凡和彭于晏到山里的封闭式基地训练体能,对于此前在演徐浩峰的《师父》里的咏春拳积累,这些并不特别难以适应。可拍摄开始后,他才发现,这些准备的拳法是用不上的,里面的打斗全是“死磕”。
廖凡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把这样的戏定义为“小众”,小众就意味着“这是不多的好东西”。
很多人在2014年柏林电影节之后才认识了廖凡。对这个举着金熊的影帝,大众贴上“低调”和“大器晚成”的标签。
廖凡总是公开表示,自己从不缺戏。这么多年,他都是在享受兴趣,而不是等待熬出头。
对于表演的兴趣,他始终把源头指向了幼年。父亲廖丙炎是湖南省话剧团团长,看着父母的表演,自己潜移默化走上了这条路。
考上上海戏剧学院之后,他一度是明星学长。毕业前,他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电视剧《北京深秋的故事》,和陈坤、李亚鹏、孙红雷搭戏。拍完之后,导演滕文骥说,小伙子不错,有前途。廖凡很高兴,一晚没睡。
那时候,同班同学李冰冰、任泉早已出去拍戏,廖凡一直在学校排着话剧等实习机会。而“梦开始的地方”还是在北京,考入中央实验话剧院后,孟京辉看出了他表演中的“狠劲”。
孟京辉眼中的廖凡是独特的,虽然外表青涩,“但在人群中,眼神、做派、说话,让人一眼能看出不一样。”
早在2004年和2008年,他和刘奋斗合作的《绿帽子》《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就先后获得了新加坡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提名。他也演过高票房的商业片,甚至是献礼片中的朱德。他曾以为,去柏林拿奖之前,很多人都知道自己。
但最终,他被人认为“戏红人不红”。导演刘奋斗分析过原因,是廖凡的脸“不讨好,既不是小生,也不是丑角”。
相比在拍《邪不压正》时的无意识状态,很多时候他会清楚地记着每一个细节,甚至会记得拍摄时候的天气,每一条拍摄了多少次,甚至出过什么错。
比如《绿帽子》,有一个简单场景,他记得自己拍了38条。那是一个愤怒的男孩,他的女友出了轨,他劫持人质,最后开枪自杀。这个角色是他主动换来的,因为原定的演员没来成。廖凡举着枪表达了自己年轻的愤怒,但他太用力了,在对手戏里打伤了女演员,还把装着两颗假子弹的枪紧紧顶住女演员的头。
刘奋斗觉得有点儿过了,他形容,这是很强的舞台感。这38条,都是由于想得太复杂。
廖凡曾经说,那时的自己太想往好里演。而今年6月16日,他坐在上海一家酒店房间的椅子上,不愿意再谈细节,说着点到为止的话。在等待上海电影节开幕前,媒体一家接着一家走过来,他熟练地笑谈。
但他是害怕过的,在拍《建党伟业》摔下马受伤后,他在想演戏这件事值不值得。他事后跟媒体坦承自己的泄气。那次,手术进行了8小时,他的左肩被打入12颗钉子。他带着悲伤进入《白日焰火》的拍摄,零下二十多度的东北,他说自己能感同身受一个片警心里的潦倒。
他还是喜欢这样“小众”角色,觉得这些角色都跟自己有些关系。
他举了个例子,在戛纳电影节之前,他和剧组坐车到走红毯的地方,看见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小伙子,穿着一身红衣服和黑裙子,他在挥着手问谁有入场的票。第二天,廖凡又看见了他,人群中,他涂着荧光绿的唇彩,还是顶着一头红发走着,“我觉得这样的人就挺逗的,很鲜活。”他喜欢这种鲜活。
6月23日晚上,《创造101》的决赛现场,廖凡和彭于晏出现在舞台上宣传新片。他没有太多表情和肢体动作,不和舞台边上的女选手互动,僵硬地完成主持人让他做的“比心”的动作。一切都符合观众心中“低调”和“不善表达”的廖凡人设。一周之前,周围的人都在劝自己参加综艺,但是他不太想去,他觉得自己不太需要上那些节目推广自己,而最终,他还是出现在了《创造101》的现场。他没有公众想象中的那么闷,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只是不太愿意把自己刻意打扮得迎合与鲜亮。
拿到柏林影帝后,他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的一句台词被反复提出来:“出来混,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你是为生活所迫,而我是喜欢干这一行。”这是媒体赋予他的标签,一个热爱这一行但并不在意知名度的演员。
而他自己却说,“我觉得曝光度挺够的。而且我挺高调的。”他反应很快,嘴里京味儿十足,说话时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