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

但死亡并未降临——沙皇的特赦令到了,他被改判去西伯利亚服劳役。“我经历了最后的时刻,现在又复活了!”他后来回忆。这是一次假死刑。

当年的校场,早已更名为少先队广场。曾见证假死刑的教堂,十月革命后被拆掉。广场入口竖着一位作家的雕塑。他是谁?问了近十个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终于有一两个人告诉我,那是格里鲍耶陀夫,一个作家。

没人记得这次假死刑,一个都没有!

白雪覆盖的空地中,站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雕像。背后是一排两层黄屋,造型对称,罗马式立柱很有贵族之家的气质。这里是莫斯科孤儿院的马林斯基医院。1821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出生在这里。当时距1712年彼得大帝迁都彼得堡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莫斯科是名副其实的故都。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祖父是乌克兰的一位基层东正教神父;父亲曾是军医,后来在马林斯基医院当医生。医院以救助穷人为主,被称作基督小屋。如今这个医院还在,属于莫斯科第一医科大学。

医院主楼旁的三层侧楼里,坐落着作家故居博物馆。博物馆研究员奥丽加告诉我,之前陀家住在医院另一侧的小屋,因为陀家的孩子纷纷诞生,医院就在这楼里分了几间宿舍给他们。

小楼一层的一侧被分成三大间。说明板用英语和俄语介绍了这里当年的生活场景。

进门是一个大厅,中间有张桌子。这是家庭教师教陀家兄弟姐妹的地方。地毯上放着一个木马玩具。展柜中有拉丁语法、世界政治历史书籍以及文学杂志。

向里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父母的书房和卧室。墙上挂着他父母的照片,父亲的表情很有贵族范儿。每天晚上,他的母亲做着自己的事,父亲写自己的病例。有时父亲会让孩子大声朗读散文和小说。房间一角放着圣像。

过了走廊,左侧的大房间挂着陀家兄弟姐妹七人的照片。内间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过的书,比如《安娜卡列尼娜》、《果戈里作品集》。桌子是他在1870年代用过的,上面摆着十二月党人妻子送的《路加福音》。

父亲会教他们拉丁文,母亲则教他读《旧约和新约里104个圣人的历史故事》。《卡拉马佐夫兄弟》里提到,佐西马长老说,自己从小就学这本书。“作家经常说母亲有多好,但是几乎没提起父亲,”奥丽加告诉我,“多年后当他自己成为父亲后,和兄弟说,自己理解了父亲。”

因为《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父亲”是酒鬼,有人认为作家的父亲也是酒鬼。奥丽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因为工作优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1827年成为世袭贵族,1827年获得圣弗拉基米尔四等勋章,1832年获得圣安娜二等勋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因此成了贵族少年。“但他家是小贵族,只有二十个农奴。因为小孩多,所以他家经济拮据,要靠富裕的亲戚帮补。”奥丽加说,在母亲的影响下,陀思妥耶夫斯基每周日会去医院的教堂礼拜,如今这教堂还在。

他常和来就诊的穷人聊天,听老者讲故事。1831年,他去自家庄园度假。在那里,作为城里人的他第一次接触了俄罗斯农村,认识了农奴制。

这样的家庭环境,为作家以后的写作打下了基础。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文学少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去莫斯科大学攻读文学。但父亲希望孩子选择能保障生活的职业——他和哥哥安德烈被要求报考圣彼得堡军事工程学院。

圣彼得堡当时是俄罗斯帝国的首都。15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哥哥北漂到这里,住进小旅馆,苦读了几个月。他被录取了,哥哥则因身体原因落选。

军事工程学院原址曾经是沙皇保罗一世的皇家宫殿——米哈伊洛夫宫。1801年,保罗一世在这里被近臣用枕头捂死。他的儿子(后来的亚历山大一世)是否卷入了阴谋,一直是个谜。

如今这里是富丽堂皇的博物馆,大厅保存着皇宫时代的精美图案,旁边是漂亮的夏花园。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这样高大上的环境中生活学习。他阅读了同时代著名作家的作品,也尝试写作和翻译。

1843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毕业后,当了测绘部门的军官,但朝九晚五的生活让这位文艺青年厌烦。一年后,他打碎金饭碗,成了自由撰稿人。

184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了《穷人》。“新的果戈理出现了!”青年才俊涅克拉索夫夸赞。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介绍给文坛大牛别林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进入后者的圈子,认识了作家潘纳耶娃夫妇。潘纳耶娃爱上了涅克拉索夫并和他同居,陀思妥耶夫斯基则爱上了潘纳耶娃。

也许是受这个圈子的浪漫氛围影响,1848年底,陀思妥耶夫斯基发表了他最浪漫的一部小说《白夜》。以圣彼得堡为背景,小说讲述了一个幻想者和一个姑娘四个夜晚的交心,但结局是“新郎不是我”。

不过,在和屠格涅夫吵了一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离开了这个圈子。

1847年春天,作为关心民生的知识分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加入彼得拉舍夫斯基团队,成为傅立叶空想社会主义学说的信徒。他又和更为激进的共产主义者斯佩史涅夫等打成一片,他们阅读禁书,讨论出版自由和农奴解放的问题,还计划在俄国政变。后来,他们全部被捕,于是发生了本文开始的一幕。

当时的沙皇尼古拉一世有理由担心:1825年刚掌权时,十二月党人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注:1825年,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贵族军官发动反对农奴制度和沙皇专制制度的武装起义。因起义发生在俄历12月,他们被称为“十二月党人”)。1848年,欧洲革命风起云涌。沙皇要通过这次假死刑,震慑异己。

此后,陀思妥耶夫斯基踏上了去往西伯利亚的苦旅。他的出版权也被剥夺了。

1850年1月,经过了漫长严冬旅程,他和同案者来到了托博尔斯克——当时俄国在西伯利亚的行政中心。服苦役者在此中转。几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探望了他们,赠给每人一本《路加福音》,这是他们唯一被准许携带的书。这本书一直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珍藏,直到去世。

托博尔斯克当年的总督府如今是一个博物馆,展示着当年囚犯的刑具。城里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塑像。

在服苦役地鄂木斯克,这位知识分子被迫接受“再教育”,在砖窑烧砖,背运沉重的砖。在这里,他结识了“可怕的歹徒”,也结识了“心地善良和头脑清醒的人”。他后来追问:“他们也许是我国人民中间最有才华、最强有力的人物。可是他们那强大的力量却被白白地毁灭掉了……这究竟是谁之罪?”

他的思想转变了。他曾想用笔号召人们去改造世界。但在现实中,他发现自己与下层人民格格不入。最后他认识到,只有宗教能让他们结合在一起。《死屋手记》记录了他这一段时间的生活。

1854年1月,陀思妥耶夫斯基结束了长达4年的苦役,去塞米巴拉金斯克戍边,后来成为军官。为了恢复出版权,他还写诗给皇后。在那里,他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玛利亚。在后者的丈夫病死后,他抱得佳人归。

尼古拉一世去世后,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实行大赦。1857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恢复了贵族身份和出版权,回到了圣彼得堡,和哥哥安德烈一起办起了杂志。但对他的秘密监视,直到1870年代中期才停止。

但夫妇间出现了颇多不和。此时,女学生苏斯洛娃向有了一定名气的作家表示了倾慕,作家欣然接受,两人一起旅行。但这段婚外情无果而终。

1864年,44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接连遭遇不幸:哥哥和玛利亚都因病去世,他还遇到了债务危机。但是生活似乎又给他开启了新的一扇门——20岁的速记员安娜帮他高效完成了小说《赌徒》,两人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