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潭秋儿子陈楚三 中共一大代表陈潭秋儿子陈志远访谈
陈潭秋,先后出席中共一大、三大、五大,系五届、六届中央候补委员。徐全直,1923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湖北省妇女协会常务委员、执行主委等。在中共建党90周年的5月3 0日,陈潭秋与徐全直的儿子陈志远在天津接受了本报专访,并用左手为本报读者题词:“ 我们应以革命先烈的坚定理想信念和高尚情操来充实我们的精神世界”。
2004年,陈志远及其女儿从天津来到上海,来到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安排。陈志远跟他女儿都在南开大学供职。陈志远在历史系,女儿 在图书馆。女儿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她所属支部有意安排她在她爷爷当年跟其他同志共同 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屋子里入党,并特邀陈志远出席。
陈志远的父亲是中共一大代表陈潭秋。
陈潭秋,名澄,字云先,1896年1月生,湖北黄冈人,1920年和董必武、刘伯垂、包惠 僧等创建中共武汉早期组织,历任中共安源地委、武昌地委、湖北地委主要领导、江西省委、 满洲省委书记等。1930年末,在哈尔滨被捕,受尽折磨,九死一生。1931年7月,陈潭秋获 释出狱,与妻子徐全直同回上海。
徐全直,1903年生,湖北沔阳人,192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湖北省妇女协会常委、 执行主委等。
1933年1月,中共中央撤离上海。博古走了,陈云走了,陈潭秋走了,徐全直暂留上海 待产。陈潭秋在这年2月给三哥、六哥的信中写道:“我始终是萍踪浪迹、行止不定的人, 几年来为生活南北奔驰,今天不知明天在哪里。
这样的生活,小孩子终成大累,所以决心将 两个孩子送托外家(即外祖父母家)抚养去了。两个孩子都活泼可爱,直妹本不舍离开他们, 但又没有办法。直妹连年孕、产、乳、哺,也受累够了。1930年曾小产了一男孩,1931年又 产一男孩,养到八个月又夭折了,现在又快要生产了。这次生产以后,我们也决定不养,准 备送托人,不知六嫂添过孩子没有?如没有的话,是不是能接回去养?”
两个月后,陈志远在上海出生。陈志远说他一直记得自己生日是农历三月初九,即1933 年4月22日,生逢列宁诞辰(1870年)。但万年历中癸酉年三月初九则是4月3日。
陈志远说:“我4月出生,6月母亲就被捕了。”
大多陈潭秋、徐全直传略都说1933年6月20日,徐全直误入一处敌特密布的秘密机关, 不幸被捕。但也有徐全直被敌人抓走的日子是4月20日或4月29日的说法。
陈志远说:“上海是我的出生地,父亲是从上海走的,母亲是在上海被捕的,上海对我 很重要,我对上海有感情。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父亲,一眼都没有见过。虽然父亲在新疆遇害 时,我已10岁,不再是个完全懵懂的孩子。”
陈志远在母亲怀里偎依的时间才两个月,对母亲也没有直接印象。
陈志远说:“年轻时,我很少提父亲母亲,感情上受不了。那时没有电视,只有电台。 只要电台里面播革命故事,或者老同志的回忆录,说到我的父母亲,我就哭。一边听,一边 抹泪。后来,年龄越来越大,人越来越老,社会阅历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也就慢慢平静 下来,可以直面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情操,他们的英年早逝……”
他的任务,注意不放一个生人进来
“1921年7月的下半月,在上海法租界蒲柏路的女子学校,突然来到九个客人。他们都 下榻于这学校的楼上,在学校的楼下,除了厨子和校役以外谁也没有,因为学生和教员都放 了暑假。一个认识的校役则被请为大家每日做饭。
另外他的任务,注意不放一个生人进来。 假使不是认识的人向厨子解释,那他会根本不知他们是谁,因为他不懂得他们的土话,他们 讲的都不是上海话。有的讲湖南话,有的讲湖北话,而有些则讲北京话。这到来的许多人, 是中国各地共产主义组织的代表。他们到上海来的目的,是为正式成立中国共产党……”
1936年6、7月间,陈潭秋写于莫斯科并发表在《共产国际》杂志第七卷第四、五期合刊 上的《中共第一次大会的回忆》,一直被海内外的中共党史论者公认为最早回忆并公开发表 的有关中共一大内情的重要文献。
1921年,陈潭秋25岁,他和董必武一起代表党的武汉早期组织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 全国代表大会。
陈潭秋跟董必武的相识是在五四时期。
董必武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陈潭秋是在1919年夏天。董必武说:“我们一见如故,在上海 期间相互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心得,畅谈改造中国和世界的抱负……”
1919年秋,陈潭秋毕业于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武汉大学前身)英语部,成为湖北人 民通讯社记者,并在董必武主持的私立武汉中学兼任英语教员。私立武汉中学不久就成了中 共武汉早期组织的襁褓和摇篮。1921年7月,陈潭秋和董必武一起搭乘轮船,代表中共武汉 早期组织,赴沪参加中共一大。
“中共第一次大会是在七月底开的。大会的组织是非常简单的。张国焘被选为主席,秘 书为毛泽东和周佛海。大会开幕就在上面所说的校内举行的,而大会本身的工作,则在李汉 俊的家里进行。大会共开了四天。讨论以下的问题:1、目前政治状况;2、党的基本任务; 3、党章;4、组织问题……”
陈潭秋有关中共一大的回忆之所以被高度重视,在于他的回忆是亲历者自己亲笔撰写的 书面文本,而不是经过多重语言转译后的口述。还有就是他在他的回忆中不仅说到了中共一 大所“通过”的“共同方针”中“指出党不仅不拒绝,而相反必须积极号召无产阶级参加和 领导资产阶级民主运动”,说到了“发展职工运动为党工作的中心任务”,说到了“在第一 次大会时,中国共产党尚未与共产国际建立联系”;而且还明确说到了“那时共产党员一共 不过几十人,因此决定不组织正式的中央。
为了与已存在的个别支部发生联系,建立党的中 央局,党的名称为中国共产党”。所有这些,对于后来的中共党史研究工作者比照零星存世 的原始文件对一些基本史实作出确切认定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特别难能可贵的是,陈潭秋在他的回忆中还说到了中共正式成立后的15年,说到了“在 这十五年的中国革命澎湃发展的英勇斗争中为革命事业而牺牲许多老的共产党员,另一些则 叛变了革命,走进了反革命营垒。在第一次大会时期加入的党员,现在剩下的简直很少了。
但在一次大会后,生长起来了新的力量。我们党最好的领袖、苏维埃和红军最好的领袖、在 党内党外斗争中锻炼出来的毛泽东、朱德和其他人———现在领导着中国人民的伟大的历史 的斗争”。党的“一切生活,一切斗争,一切政策”,如陈潭秋所言:“随着本身党的生长 在加强着,生长着,巩固着”。
宁为革命死,绝不去反省院
陈志远说:“长辈们都说哥哥和我很像父亲,姐姐则像母亲。见过我母亲的人都说她有 学识,有个性,很漂亮。”
陈志远的书柜里有他母亲的遗像。照片上的徐全直确实端庄、淑静、秀美。
徐全直共有姐妹4人,兄弟1人,因为她排行老二,家人习惯称她为“二妹子”。1921年 初,陈潭秋时任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英语老师,组织徐全直、夏之栩(1923年加入中国共 产党,后与著名工运领袖赵世炎结合,新中国建立后曾任轻工业部副部长、全国政协常委) 等女师学生成立妇女读书会,由陈潭秋、董必武、李汉俊等轮流授课,详尽讲解《共产党宣 言》、《国家与革命》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原著。
学校当局诬称她们是“害群之马”, 悍然开除她们学籍,她们奋起反抗,向省教育厅请愿,强烈要求收回成命,撤换校长。
斗争 最终取得了胜利。这胜利既是徐全直、夏之栩等人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结果,也有赖于中 共武汉区委的因势利导、誓为后盾。
陈潭秋自始至终领导了这一场斗争。为了声援女师学生, 他通过学生联合会,发动全市中等以上学校举行同盟总罢课,又通过当地各大媒体发表文章, 揭露真相,争取社会舆论的广泛支持。而这一场一波三折的严峻斗争,亦使陈潭秋、徐全直 间的师生情迅速升华,自然变成心心相印的爱慕和依恋。
1925年,陈潭秋和徐全直走到一起,结为夫妻。时值国共合作,陈潭秋出任国民党湖北 省党部组织部长,徐全直则以执教为业,积极开展妇女工作。据方志敏烈士的堂弟、曾任中 共江西省委书记的方志纯回忆,当时的陈潭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高高的个儿,圆圆 的脸,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嘴角上浮现着亲切幽默的微笑”。
大革命失败后,陈潭秋临危受命,频繁活动在长江两岸、黄河南北、长城内外。徐全直 如影相随,辅佐左右,为革命赴汤蹈火,帮丈夫分担忧难。
陈志远说:“1933年6月20日上午,母亲去上海厦门路上的一个联络点接头,不料这个 联络点早已被敌人破坏。母亲发现情况不对,想要退出,来不及了,埋伏在屋子里面的特务 一拥而上,把她抓了起来。他们先是把她关在上海市公安局的监狱里,后来又转移到南京宪 兵司令部。”
听说“二妹子”陷身囹圄,她母亲急忙托人找张难先,央他出面斡旋。张难先是爱国人 士,有民主思想,时任浙江省主席。
陈志远说:“张难先也是湖北沔阳人。有他出面说话,当局就答应先送我母亲去反省院, 然后看她‘表现’,再确定能否保释。然而,我母亲大义凛然,坚决表示:‘宁为革命死, 绝不去反省院。’”
徐全直的刚烈激怒了敌人,敌人就以“拒绝坦白自新,侮谩公职人员,妨碍他人自新, 不可理喻”入罪,于1934年2月1日深夜,将她残酷杀害在南京雨花台。
有人说徐全直牺牲后,“共产党的同情者”把她的遗体埋葬在南京水西门外,并立了一 块碑,上面刻着:“古复(即湖北沔阳)徐全直女士之墓”。
陈志远说:“最先给我母亲插牌子的是张难先,后来舅舅去了,再立了一个墓碑。”
我们不能无辜让人屠割
1945年4月21日,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党的七大预备会议,毛泽东即席演讲,说到一大: “1921年,我们党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在12个代表中,现在活着的还是共产党员的,一个是 陈潭秋,现在被国民党关在新疆牢监里,一个是董必武,现在飞到旧金山去了,我也是一个。 ……会是在7月间开的,我们现在定7月1日为党的周年纪念日。”
1942年9月至1943年9月,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中共驻新疆人员先是被盛世才一伙 非法软禁,再是打入冤狱、刑讯逼供、问成死罪、暗中杀戮;整个过程,延安方面虽非完全 蒙在鼓里,却也知之甚少;所以,毛泽东还是说陈潭秋“现在被国民党关在新疆牢监里”。 中共七大仍选陈潭秋为中央委员。
陈志远说:“1950年,全国解放都一年了,我才确切得知父亲蒙难经过。那时我还在武 汉一中,全国镇压反革命,《长江日报》上报道了杀害我父亲、毛泽民、林基路的凶手落网。 他坦白了,交代了,说出许多内幕。在那之前,说法不一,一直不能肯定。”
陈潭秋等中共驻新疆人员的被害有很复杂背景。有人说盛世才是罪魁祸首。有人说“真 正的凶手是蒋介石、陈立夫及其中统特务”。其实主要原因还是缘于盛世才的反复无常。
盛世才的五弟盛世骥曾回忆说盛世才“他希望加入中国共产党,斯大林不同意。为了使 大哥更臣服苏联,斯大林要与大哥会商,于是在1938年8月下旬,大哥以治病的理由,前往 苏联,会见斯大林。斯大林接见大哥时,要他加入联共,不必加入中共,大哥欣然答应”。
事实上,盛世才曾于1924年、1934年、1937年3次向中共提出入党要求,中共中央也将 他的申请上报了莫斯科,斯大林和共产国际的反应是断然否决。然而,1938年9月,盛世才 访苏,斯大林又满口答应,让他如愿以偿,成为一名“愿意履行所有义务”的联共(布)秘 密党员,并发誓“服从党的命令,为苏联的利益作斗争”。
传统党史将盛世才的变脸跟德国法西斯的入侵挂钩,说“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盛世 才认为苏联靠不住了,反共面目开始暴露”。其实事情远没那么简单。陈立夫、徐恩曾(中 统头子)乃至宋美龄等人的轮番出场对于盛世才的改弦更张确有影响,但盛世才疯狂追杀共 产党人的更深层次原因还是他玩政治的所谓“谋略”。
1942年8月中旬,盛世才下令将在新疆地区工作的共产党人全部调回迪化(今乌鲁木齐 ),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也被全部集中到八户梁招待所严加看管。
眼看新疆政局急转直下,陈潭秋致电中共中央:“我们不是傻瓜,在不能合作的条件下 就应当不合作!我们不是绵羊,不能让人无辜屠割!”中共中央复电陈潭秋:“我们想在此 时撤回一部分同志,以示我们对新疆只是帮助,毫无其他野心。”
陈志远说:“当时,大家让我父亲先走,他却说他是这里的领导人,先走等于是战场上 的逃兵。后来,老部下含泪离开,他又将伴随自己3年的毛毯送给老部下,并恳切叮嘱:‘ 我把这床苏联朋友送我的毛毯转送给你,一路上挡挡风、保保暖,祝你顺利到达延安。
’” 1942年8月17日,盛世才借到重庆开会之际,与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联名给蒋介石 打了报告,说中共阴谋暴动,准备将他们全部抓起来,请蒋介石派人去新疆协同审讯,蒋介 石批了“派员参加审讯可照办,但暂不公开为宜”。同年9月17日,盛世才派特务将陈潭秋、 毛泽民等5人软禁在刘公馆。接着,又将林基路等20余人,关押在三角地招待所。
1984年,我去南昌见方志纯时,曾听他说:“1942年9月17日中午,天低云暗,秋风肃杀, 迪化市内,落叶萧萧。这一天,盛世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派来特务,以‘督办邀请谈话’为 名,将陈潭秋、毛泽民等同志从我们中间抓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离别!
临行前,潭秋 同志乘机悄声对张子意和我说:‘我们走后,这里的工作由张子意同志负责。’说完,他从 容不迫地穿上整齐的服装,嘴角露出蔑视敌顽的微笑,和在场的部分同志紧紧地握手,交换 着斗争必胜的目光。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登上了汽车。”
1943年9月27日夜,盛世才决定秘密处决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人。为防止枪声惊 动四周,陈潭秋被刽子手先用大头棒打昏,再用麻绳活活勒死。
活着就要对国家有贡献
陈志远是他伯父伯母抚养长大成人的。陈志远说:“从记事时起,伯父伯母、其他亲戚 都对我说过父母亲情况。当时,我就觉得父母亲很好,是英雄,长大了要像他们一样。当时 在国统区上学,到处都在宣传共产党不好,说共产党坏话,我不要听,一点不受影响。我是 共产党人的后代,我只能继承我父母亲的遗志。”
11岁时,陈志远因大脑炎昏迷10多天,留下严重后遗症,右半身手脚功能严重受损,但 他身残志坚,依然考上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授业育人。
陈志远的住房很陈旧。其实,此次专访建党先驱家人,我去了许多人家里,发觉两大特 点。第一,大多是学有所长的老知识分子。第二,生活俭朴。
专访结束时,陈志远给《劳动报》读者的题词是他在给学生作报告时常说的那段话。陈 志远说:“一个人嘛,只要活着,需要对他人对国家有所贡献,一个有为的人,总是有一种 理想,一种奋斗目标。理想各人不同,但总得跟人类的发展、这个国家的发展联系起来。
” 陈志远说:“我希望我能活着看到中共建党100年。中共十七大报告说了,全面建设小 康社会是党和国家到2020年的奋斗目标。2021年的中国,必将有一个更大发展,上一个更新 台阶。而这正是我们大家想要看到的。相信另一世界里面的父母亲也将为此甚感欣慰。因为 他们奋斗终生就是为了祖国的繁荣富强,就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叶孝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