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敬李宗仁 李翎:智术师刘仲敬
本文并不打算评论刘仲敬在其各种论文、专著等正式出版作品中表述的任何理论或思想,而是要探讨一下他在通过调动自己的崇拜者和追随者、发展“群众组织”的过程中所采用的路线及手段。比起他已经出版的那些文采斐然的著作,这些言论不仅显得更加通俗易懂,而且因其传达出的“大洪水”、“费拉”等谶语和“解体论”、“种子”、“诸夏国父”等许诺吸引了巨大的关注。有关这些先知预言的具体内容,在此无需进行阐述,每一位读者只要随手搜索一下,即可在知乎、百度贴吧等处找到非常详细明白的解释。
对于一位畅销书作家、公共知识分子甚至知名学术专家,读者和粉丝们对他的敬称一般是“老师”、“学者”、“先生”。然而刘仲敬的的追随者和崇拜者对待这位偶像的态度则大相径庭,尽管他们通常也使用“阿姨”这个昵称,可他们将他视作“先知”乃至“神”。他们于2016年5月在网络上发布了自己的纲领《诸夏自由同盟宣言》[[1]],这份纲领一开篇就将引导并聚集他们的人——不用说,这个人是刘仲敬——称为“先知”。在各种公开或半公开的讲座与聚会等活动中,众人簇拥在这位先知的身旁,为他捶背和夹菜。
假如人们深深地为自己所在的国家、所处的社会当中各种不公平、不正义、不道德的现实所伤害和困扰,一部分不满于现状却不知道“怎么办?”的人自然会在黑暗中尝试思考和探寻公平、正义、道德。这些人起初往往处于孤独分散的状态,缺乏明确的方向、可靠的尺度及科学的方法。俄国和东欧的共产主义者一度抓住了这样的机会,他们手握科学社会主义,大胆地进行了各种社会变革试验,最后在党内斗争和民怨沸腾中狼狈收场——然而此时此地的境况似乎更糟糕,仿佛能够代替不完善的科学假设与失败的社会试验的只有邪教和传销团伙,这恰恰应验了刘仲敬自己的那句话:“只有在无知的黑暗中,天下乌鸦才会一般黑”。
如今,人们被告知这个国家是不正义的、这个社会是不道德的、这个制度是不公平的,不仅帮助这个制度实施压迫和剥削的人,而且遭受这个制度压迫和剥削的人都应该在上帝的天罚、在大洪水中被肉体消灭;只有那些信靠神并将自身交付给神的人,才能获得拯救,获得拯救的他们将成为种子,在未来四分五裂的“诸夏”繁衍后代,建立永远分裂的自由城邦。
初听起来,这不过是重复了基督教的老生常谈,这种普世主义和分离主义的拯救——就它允诺任何罪恶国度的人都可能获救而言,它是普世主义的;就它在任何族群当中都划分出可得救者与不可得救者而言,它是分离主义的——总是要依靠某个具有联系网络和活动经费的官僚组织。
这个官僚组织享有特殊的地位,它是上帝在人民面前的代理人,使徒保罗最伟大的事业正是这项“建党伟业”。
围绕在先知周围的中国青年们正试图扮演这样一个代理人团伙,最早的一批成员向组织交纳了会务费——毕竟钱最能代表你的心——这样一来,就不仅在他们的小小官僚集团内部获得了更高的地位,而且在“冬川豆种子不死”微信公众号、“过红海跑路委员会”等机构担任管理工作,分取提成。
然而,这些满嘴“两希正典”的中国青年们对他们成天挂在嘴边的“两希正典”的了解程度,并不高于中国公务员对“马恩著作”的了解程度,他们真正熟悉的恐怕只有《三国演义》、金庸小说和革命轶事。当一位信徒得到先知手书的“信任勇武”四个字时,他兴奋地在社交网络上表达了自己的欣喜与振奋:
……历史当中注定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这样的幸运、这样宝贵的机会去影响世界历史的进程,而且,只有我们这一群人!其他垃圾要么怙恶不悛要么执迷不悟要么醉生梦死。不客气地说,我们是抗击洪水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我们也失败,脚下的土地和我们在意的那些麻瓜(注:应指非信徒,对这些人的蔑称则是“费拉”)都将毫无疑问万劫不复。只有我们,才能把洪水的冲击降到最低。【信任用武】是德性之源,德性外溢,产生秩序。洪水之中,秩序生产者的集团就是方舟,保留文明的种子,等退潮之后再造乾坤。如果彼此不信任,我们就会像其他散沙无机组合(注:这正是所谓费拉的最重要特征)一样被瓦解;如果没有信任用武,我们会和我们瞧不起的那群嘴炮侠一起全军覆没。我们,任重道远,输不起……[[2]]
这段热血沸腾的独白有没有让你的肾上腺素激增?从“文质彬彬不好,要武嘛”到“信任勇武”,历史总是在重复,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
假如他们能带来一个教会,那么那只会是第二个拜上帝会。可是,请稍等一下!和拜上帝会比起来他们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那就是群众基础和群众武装。“神子”洪秀全建立的组织动员了广大农民,为江南带来了血与火;而先知刘仲敬钦点的武士却像个孤芳自赏的贵妇人,不愿离开有空调的房间、不愿放下手里的触屏,生怕无药可救的贱民们污了自己洁白的手脚——好一个“信任勇武”!
这空洞的口号成了废柴宅男们的阳具能指,先知则有了父性。
可是,再空洞的口号,只要它在一定的话语链条中取得了阳具能指的角色,就一定会被当作最真实、最宝贵的东西,成为一种有待享受的恋物癖。正如形形色色的企业文化让劳动者暂时忘却了自己本质上处在雇佣关系中,从而振奋地、欣喜地全身心投入到为公司和老板创造价值的工作当中去;“信任用武”充分地调动起了废柴宅男们的热血与幻想,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手无寸铁,以为凭借强大的心灵和目光就能置敌人于死地,以为跳蚤已经诞下了诸夏的龙种。
阿姨有言:“现在资助我老,还来得及做诸夏的国父。”[[3]]各地信徒微信云集响应,红包而景从。2016年4月,杨奉稣先生在大公教会神学论坛微信群告知教会的朋友们有一帮人“盗用政论作家刘仲敬先生名义,威胁众圣徒参与暴力革命推翻中国现政权,强求人人过关,必须付诸行动,没有实际表现按通共论处,以上帝审判相恫吓;……凡出资捐助他们前台的所谓‘暴力革命’的人,将被他们的黑后台向当地公安局国保大队和国安局举报,最终人才两空。
”的确,这些废柴宅男绝对不是他们所不齿的“嘴炮侠”与“键盘侠”,后者可以来自任何阶层或阶级,而他们则是清一色的流氓无产者,流氓无产者最擅长的就是骗取钱款和冒充贵族。如果他们真的能用筹得的钱款从事“革命”或“政变”,恐怕勉强可以达到路易·波拿巴的魄力。
然而他们用这笔钱把自己那个小集团里的干部们送到了国外,还发表了各种“犹太人过红海”的感言,并成立了新的微信广告公众号,即专营蛇头业务的“过红海跑路委员会”。如此德性,实在是堪比莆田系中国特色企业家。
如今先知和圣徒们已经去了美国,知情人士称先知已经放弃了在国内的一切,永远不会回国——我们但愿他真的永远也不要回来,因为这个国家在任何时候都不需要一个霍梅尼或者洪秀全。有趣的是,刘仲敬出国前在香港受洗并正式加入召会,而在皈依基督教信仰并前往美国后却开始研究伊斯兰教法与伊斯兰保守主义。当南海仲裁案事件占据大半舆论时,他根据自己对沙里亚教法和《一千零一夜》的研究,断言南海自古以来属于伊斯兰国及其首领巴格达迪(其昵称为“八个大大”):
其实都是水手辛巴达的阴谋
辛巴达当年去canton路上遇见风暴,流落的岛屿就是海南岛。他在当地美女的诱惑下,忘记了莎莉娅婚姻法……从天方夜谭记录的服装和礼节看,无疑是海南黎人。so南海自古以来属于八个大大,仲裁法官都是从辛巴达老家来的好不好…[[4]]
对于以伊斯兰国(ISIS)为代表的原教旨主义“复兴运动”,对于原教旨主义者强制恢复的沙里亚教法,刘仲敬均给予了高度评价。非常有趣的是,他一方面将自由派不忍直视的沙里亚教法同自由派奉若神明的英国习惯法传统相提并论:
莎莉娅是异常复杂的东西,至少包括以下的内容。追求精神完美的灵修技术,家庭和财产的仲裁法,甄别习惯法的衡平原则。在一个极端,莎莉娅法官非常接近先知。他不是研究教义学和法学的学者,而是上帝恩典选择的载体。在另一个极端,莎莉娅法官是一个被征服社会拥戴的地下宪法法院。在大多数时间地点,莎莉娅法官是免费或廉价的社区调解人。最后这个作用非常重要,因为它确实代表了英格兰维护普通法和自发秩序的同一个生态位。[[5]]
一方面又将伊斯兰国的发展同国际共运史上的各种事件进行生硬比附:
列宁化党为国,八个大大化莎莉娅法庭为国。苏联和伊斯兰国都是白手套和口号,而且在社会主义圈和莎莉娅圈都是好话。实权掌握在党委会和莎莉娅法庭委员会手中,政府委员会由前朝反正官员和外围婊组成。党国二元性体现先锋队理论,也是清洗的必要性依据。正因为党委会和莎莉娅法庭只是众多同类民办组织的一员,夺权以后才特别有必要收编或消灭所有同类组织。
不能认为八个大大和列宁一定比同类坏,如果他们被社会革命党或其他莎莉娅法庭做掉了,事情真会更好么?非常值得怀疑。
八个大大是吉哈德的温和派,像人民的好总理一样,经常批评格瓦拉同志大嗡大杀,不懂得讲政策讲方法。他多次告诫基层干部,一定要防止极左路线,收了顺民的贡赋就不能杀人,除非他们主动要求公私合营,基督徒要跑路的来去自由说话算话,只有什叶派反动派非镇压不可。扎卡维同志说,伟大导师拉登一再嫌他心慈手软。努斯拉阵线以纯而又纯的布尔什维克自居,坚决反对八个大大同志的热月政变,在阿勒颇另立山头,成立了第四国际。。
其实大家都误会八个大大了。他老人家发动文化大革命,主要是针对德黑兰的修正主义者。从他老人家的本意看,他只是一个温和的土地改革者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