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廓血衣 重温王式廓先生的素描《血衣》所想到的
纪念王式廓先生诞辰100周年,让我们再次拜读了他的代表作《血衣》,重新认识它的崇高价值和现实意义,感触很深。十六年前,美术界的老权威力群先生曾经感慨地说:“我们的王式廓都被遗忘了!
”我接住话题:“没有忘。”中国美术馆收藏了他的《血衣》素描作品 幅,还有油画 幅。
那是他素描、油画作品里最精彩的部分。我们和吴咸先生合作,举办了“王式廓素描艺术大展”,纪念他诞辰84周年,逝世22周年。我写了一篇短文,赞扬王式廓先生的艺术和他的精神是第一流的、永恒的。因为我从心底里崇敬这位为艺术献身的伟大画家。
20世纪60年代他的《血衣》以及相关的写生素描作品,在《美术》杂志发表后,我正在西安美术学院油画系学习,虽然无缘结识先生,不能得到他的真传,手捧着那些印刷品,感悟到中国素描的魅力,同时认真读了他发表在《美术研究》上的创作经验谈,使我绘画创作的思维开始启动,当时俄罗斯画家列宾、苏里科夫评传和创作方法的书籍已读过一些,然而真正起到示范作用的还是王式廓先生的文章和素描作品。
他从生活中提炼主题,选取情节,考究人物的相互关系,以及心理刻画等等一整套艺术构思,给我许多启迪。所以他的杰作《血衣》和一系列草图、习作都深深地印在脑海,至今不能忘怀。
《血衣》作为情节性、主题性的现实主义绘画,深刻地、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40至50年代,中国农村实行土地改革、贫苦农民翻身斗地主的现实状况,自创作问世就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反响,至今视为红色经典,荣载史册。在纪念中国共产党建立90周年的时刻,为王式廓先生举办全面回顾性展览,更有教育意义。
新中国建立之初的20世纪50至60年代,中国的文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指导下,新中国的绘画以现实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为主导,当时还受俄国巡迴画派和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影响,也力求客观地、精细地再现生活,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同时也注意揭露社会的黑暗,激发人们对生活本质的思考。
王式廓先生的艺术生涯正是在这样的创作原则下辛勤地耕耘和实践,产生了煌煌巨制《血衣》。
他选用了一位受到封建制度残酷剥削与迫害的农村妇女悲愤欲绝地向众人高举起死去亲人的血衣,控诉旧社会地主阶级罪恶的特殊情节,利用这一可视形象的感人动作,掀起矛盾冲突的高潮,使场景里若干位受害又遭遇不同,身份与性格各异的男女老少贫苦农民激愤骚动和主角的倾诉呼应,围绕着血衣的焦点,把土地与农民血肉相连的命脉,那种浓郁的泥土气息和血衣所溅出的血腥气,唤起人性的觉醒,人们愤怒的目光投向恶霸地主,真切合理地揭示出反抗、自尊、自强的意态。
那种戏剧性的瞬间,举起血衣的妇女脸部后仰而侧,情绪极度悲怆而泣不成声的状态含蓄又紧张。作者没有运用一般的套路表现会场上群众涌动而狂热的动势以示反抗。
他采用了几组贫雇农的人物组合,丰富而微妙的人物心理描写,可视的造型语言,清晰地激起观者的联想和人性回归。如:手拄拐杖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右臂举起,手指弯曲的有力造型,以示嫉恶如仇扑向地主;蹲在地上的老农手捧着卖身契而紧握着拳头;悲苦的母亲搀扶着受伤坐地的残疾儿子,他有气无力又无奈的神情,此刻到了报仇的时机,右手拳头紧握,左手紧握着拐杖欲打又无力站起;被唤醒的青年妇女回忆往事;觉醒的民兵愤然挺立;愤怒的民兵持枪维护红色政权。
地主老财没有脸谱化,在低着头时还翻着白眼……地上摆着讨饭的篮子和破碗,打翻了盘剥农民的斗具和破衣等等道具。作品象征性与现实性契合,紧扣观者的心弦而产生心灵的震撼。鞭挞封建制度的黑暗,歌颂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兴起和劳动者不可战胜的力量。
《血衣》描绘的是共产党实行土地改革时的现实生活图景。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被公认为概括中国革命史上重大历史事件的经典画卷。当下社会的变迁,使《血衣》所表现的时代性遭遇了远离,甚至相悖,但是作品中的人道主义精神,感人肺腑的人物形象和艺术创作方法仍然光彩照人。
《血衣》的倾向性十分明确,王式廓先生爱憎分明的立场,在于他的革命经历所铸就的人生观、艺术观使然。他满怀激情敢于直面现实,以宏大叙事的魄力和历史对话。
他出身山东农村,长期身处延安革命环境的锻炼,在农村生活,充分地认识和体验北方农民的境遇,自觉地关注中国农民的命运,以及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夙愿。他一向主张:“了解人,不能满足于对人的外表的认识,应该了解人的精神世界,了解人的心灵,人们的心理活动,各种性格特征……”而且寻找其中具有社会意义的东西,积累成创作素材。
《血衣》所刺痛的是封建制度的腐败与残酷,浓缩了翻身农民求解放而不可抗拒的正义力量,揭露旧社会的真实面貌,歌颂觉悟了的先进农民形象,他是用每个活生生的人物不同的悲剧命运造成的动态和神情,表现他的观点和绘画风格,传达自己的感情,从而吸引观众。
这在20世纪50、60年代中国的绘画还处于学习苏俄绘画的时期,《血衣》的出现正是难得的标杆和杰出的代表。
这件作品不仅画出了人间的苦楚,人性的悲哀,而且指出了反抗而求得阶级翻身解放的方向。在一幅平面静止的绘画作品上,描写了风涌潮动的人间变革,揭示了一个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血衣》确实超负荷地承载了绘画自身的容量。
使主题性、情节性、戏剧性超常地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在人民的面前,雄居于中国现代美术史。从艺术本体论来看,从不可能做到了成为可能。
主题绘画的容量扩大了,它跻身于世界主题性、情节性绘画之列,而且具有浓郁的中国特色,得到各方面的赞许。“只有那些在自己的创作中最深刻地反映了这个时代的画家才是伟大的”,马蒂斯如是说。王式廓先生的《血衣》不愧为时代的杰作而具有世界水平,谈他伟大不为之过。
《血衣》的创作经验引导美术创作如何深入生活,如何研究人,理解人,如何构思,又如何选取情节,塑造人物,对他的一整套创作方法,如果从绘画本体论的角度来分析,他的艺术实践过程始终是在可视的形象思维原理下进行,他的重要的作品都是在不断地修改、变体、深化而发展,构思经历长期的过程。
达?6?1芬奇说“谁善于摹绘,谁就善于创作”。王式廓先生长期根植于土地和农民血肉相连的命脉追寻之中,无论是在什么困难条件下,通过素描、速写去作形象积累,他对人与物的记忆有理性的,更重视感性的、绘画性的。
一直到为完成油画《血衣》在河南农村写生时,倒在了画架旁边,为艺术殉职。
他没有被理性思维制约,他在理性与感性认知交融的时候,把重大的题材变得通俗易懂,他依靠了可视的、夸张概括的艺术形象,最终落脚于绘画的艺术形式范畴和绘画形象的捕捉塑造与升华之上。正因为如此,他的绘画的主题性、思想性和那种空洞说教、图解式、公式化、标语口号式的流弊无缘,王式廓先生遵循唯美与写实,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道路,这是他的作品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
面对《血衣》,我不时想到当前有些绘画缺乏明确的内涵和旨意,既不歌颂真善美,也不鞭挞假恶丑。似乎在绘画的本质元素里,这些都是文学的任务。
精力用在重复他人,重复自己,而陷入平庸、陈旧和俗套。笔者以为在深入研究和探索艺术本体论的回归时,汲取《血衣》创作的经验,会更有利于画家艺术才能与诗意般的审美思维得到发挥。他那善恶与美丑的强烈对比,矛盾冲突的深刻揭示,各种人物内心情感的刻画,合乎生活逻辑的组合而达到高度和谐的构图,高超、精湛的素描技巧,都是人物画创作中精神性提高而不可忽视的绘画本体元素。
我们在重温《血衣》时,对此十分有必要去凝神深思,学习借鉴。
古人云:言为心声,书为心画。“画为无声诗”,“意在笔先”,这说明绘画的主题性需求就在不言中。文人画必是诗书画印四位一体,这就对作品的内涵寓意更富有文学性、主题性,我们在回归艺术本质,突出强调绘画艺术的本体特征时,忽略了或者排除了主题性、情节性,不也是一种片面的认识吗?笔者在多年的艺术实践中观察到,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对艺术的理解更为宽泛和自由了,各种派别的兴起各有所长。
意识形态的斗争哲学已经过时,有人强调艺术的社会责任,强调题材、主题性、思想性,由于过激或者投机,又出现了公式化、概念化,甚至像“文革”中的图解政策,为广大艺术家逆反。因而强调艺术性,强调绘画本体,这肯定是正确而富有积极的意义,然而,往往一派的流行对另一派的贬斥,不惜否定对方找到一个托词,所以对主题性、情节性绘画置于尴尬的境地就在所难免。
让我们面对中外美术史,仔细地想一想,那些耳熟能详的中外名画,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最后的晚餐》到顾恺之的《女史箴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再到列宾的《伏尔加河拉纤夫》、毕加索的《格尔尼卡》、齐白石的《松柏高立图篆书四三两联》以及无数的各种流派的名画,哪一幅不是精耕深思之作,哪一件没有主题与内涵。
就如马蒂斯、梵高以及抽象派的所谓纯艺术作品,哪一幅没有作者的主观意识与构思。
关键在于他们的内涵与艺术哲学的宽泛,不是我们的阶级观念与意识形态为中心的思维方式所能考量的。关键还在于它们都是内容和艺术形式相统一和协调的艺术品。
我们不仅要抓住艺术的本体,而且要不断地精心地去探讨他的实质内涵。所以在艺术的百花园中,在评论主题性绘画时不能因为某些方面、某一段时间曾经忽略或舍去它的艺术性,只看主题的失误,而漠视这一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在绘画本体论中的特点和渊源关系。
王式廓先生的艺术道路,创作方法,以及《血衣》的价值的再认识,有助于我们理清思路,对提高我们当前绘画的水平、滋养我们画家的创作能力,仍有着举一反三的示范性作用。我并不主张大家都去搞主题性、情节性绘画,但是,它作为百花园中的一朵,不可低估,更不会泯灭。
王式廓先生投身革命奔赴延安,他用简陋的土纸、铅笔画了一系列陕北农民的形象,素描速写的功力很深,质朴、简约而精炼的风格,传达了他对现实生活的爱憎深情,其艺术道路是开创性的。
与他同代的延安画派的主将比较,古元、力群、彦涵、罗工柳、夏风等前辈的创作成就主要体现在木刻或年画方面。也许他们的素描、速写作品还没有展现出来。王式廓先生也有木刻、年画(如《改造二流子》等),但是他的素描、速写占据很大的分量。
他笔下的农民形象质朴、厚重、真切、生动,结构准确、严谨,技巧简练、概括,不经意而自然,给人亲切、沧桑感,充满着人性的关爱而没有丝毫的粉饰造作。
这种长期努力的结果,为他后来创作《血衣》奠定了雄厚的基础。这些素描作品同《血衣》创作过程中大量的农民形象素描习作,在社会上产生过极大的影响。他用素描黑白明暗交错与遒劲的线条,和明暗交界线的强化与虚实处理,凸显了中国绘画的美学特质——传神写照。
不仅造型严谨、结构准确,特别注意眼睛、手势的传神与形体动作的夸张,流动着农民的悲欢。同时铸就了他对素描情有独钟的艺术感觉而渗透出形式上的壮美,为素描的独立性提升了伟力,增加了魅力。
所以王式廓先生的素描艺术形式的完整性和鲜明的个人风格,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充分地体现在《血衣》作品上。因而人们对《血衣》素描赞叹不已,这是素描艺术在重大题材的创作中获得的独特成就,它不愧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自素描从欧洲引进以来所达到的最高水平,或称空前的不朽之作。
素描是一种独立的艺术门类,它有丰富的表现力和艺术样式,然而在20世纪40、50年代进入中国,曾明确强调:“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成为艺术院校苦练基本功的主要课目。
对他本身的艺术特质与独立价值论及很少,一直在全国各大院校的素描教学向苏联学习时,几乎都画成一种流派、一种风格,对世界范围素描艺术发展的丰富经验和成就探讨更少,更没有从各艺术流派各种艺术形式与个人风格上去介绍、分析、研究。
素描的内在特质和雄厚的表现力仅仅局限在素描是写实绘画的基础课范畴。强调了它的学理水平和科学性,主要研究物象造型、训练观察方法、思维能力和审美意识。
训练对客观物象的感受力、判断力,以及分析能力和描绘能力。也曾经有过结构素描、国画素描、设计素描等等多样性革新,但是仍然置素描于基础课。就基本功而言并没有在素描的形式美与个人风格探讨上有大的学术研究。
依附光影、明暗塑造形体空间,总之对素描的认识偏狭。不可否认素描水平的提高,为我国绘画艺术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然而长期以来,素描在创作中的运用只是作为草图,而且以光影、明暗素描为正宗。王式廓先生在完成素描《血衣》之后,还准备用浓墨重彩,继续画出油画《血衣》,他对艺术的执着与献身精神感动和激励了许多画家。
但是他的素描《血衣》已经完全超出了草图的范畴,它充分地体现了作者的艺术追求,同时体现了素描艺术的独立价值。
今天我们充分认识高度评价素描《血衣》的艺术特色与价值,从而在重温王式廓先生的巨幅素描《血衣》时,为中国素描艺术的学术研究和它的社会功能开启新的认识,推动中国素描无穷的创造力和艺术魅力向前发展,我以为是一个必要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