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少胜多的元江大捷 忆陈赓将军的战役指挥艺术
元江之战,发生在1950年1月22日至2月8日。这是滇南战役中一次决定性的战斗,成为整个战役善始善终的胜利标志,战役的规模并不算大,持续时间也不算太长,但出现的新的情况和特点,却比以往战役中要多得多。
担任战役指挥的是野二四兵团司令员兼政委陈赓同志。他那胸怀全局的气魄,从战争条件实际出发的坚定观念,趋利避害、因势利导的指挥艺术,使我当时作为一个参谋人员,深受教益,永生难忘。
一、从经营云南,建设国防的长远利益出发,来确定战役方针。他认为汤尧兵团退往滇南的企图,是蒋介石的最后一着,利用我军不能超越国界的规定,退往国外,与我长期跨介斗争。如其得逞,不仅给边防带来无穷后患,而且对越共,缅共也会增加压力。根据二野刘、邓首长“歼灭汤尧于国门之内”的命令。我们的方针应该是“关门打狗”,其关键是“关门”二字,“只要关死国门,胜利就取得大半”,同时也要防备狗急跳墙。
二、从全国战略形势出发,确定了用兵原则。敌人大势已失,残敌溃不成军,将难决策,士无斗志。我军乃胜利之师,人心所向,斗志倍增,完全可能以一当百,以少胜多。
三、从兵团的实际现状和长远任务出发,确定了兵力分配原则。一个是消灭汤尧,一个是准备接管和经营云南全省,二者必须同步进行。投入战役的兵力大,消灭汤尧定会快一点;但兵团半年多转战江南,未经休整,于战体力严重下降,组织装备急待整顿,居功自骄、组织纪律松懈现象也有出现。继续打仗还问题不会太大,但以这样姿态去经营云南,很不适应云南的特定政治、社会条件,势必影响经营云南的百年大计。他决心以十三军的一部、“边纵”、起义部队和四野配属的两个师的一部实施滇南战役,兵团主力进行休整,做好入滇准备。
四、从滇南的自然条件出发,决定必须改进指挥程序和方式方法。滇南地处亚热带山地,山高坡陡,路少河多,加之地图不准,人烟稀少,通讯联络和后勤保障十分困难。据此,他要求兵团一级指挥,只是在行进速度、隐蔽企图和断敌逃路问题上抓几个大的环节;要求各路前线军、师、团的指挥员,勇于对战争负责,勇于独立作战,不等不靠,机断专行,上下都要在“关门“二字发挥一切智力和体力。
五、从云南的特定社会情况和参战部队的结构出发,强调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对敌。他几乎在每个场合都要讲这个特点,云南是多民族地区,又是和平解放省分,一定要把团结放在首位,决不能以解放者自居,坚决不能把自己的遗志、作风和生活习惯强加于人。就这次参战部队而言,有四野的一一四师、一五一师,有久经考验的云南地方党和根据地的政府和人民,有一直坚持云南游击战争的“边纵“,还有卢汉将军的起义部队,各有所长,要虚心学习。要挑重担子在先,吃苦耐劳在先,不准争功、争名、争利……
他在表达意见上,不喜欢长篇大论、分条分点,也不多做烦琐解释,但下级对他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观点和方法很熟悉,自然也就体现在计划、方案、号令战斗之中。
决心在下达之后,鉴于汤尧已集结于蒙自、个旧、建水一带,先头距中越边境只有两日行程。而我兵团还远在南宁。正常行速需要时间半月以上。他认为最迫切的是同敌人抢时间,于是,电令在滇南的“边纵”部队加强袭扰和破坏交通活动,以迟滞、迷惑敌人;电令在百色集结的一一四师和一五一师,12月27日出发,经中越边境线,轻装、隐蔽直插河口,尔后同“边纵”一支队协同,袭击河口、屏边、金平,封死敌人向越逃路;令刚刚到达南宁附近的十三军,立即组织四个轻装团,限两日内准备就绪,1950年11月1日出发,用最快速度急奔蒙自,抢占机场,切断敌空中逃路。
十三军是陈赓多年率领的部队,军长周希汗、政委刘有光、副军长陈康、副政委廖冠贤,也都是他多年培养的老部下,完全理解陈赓的战役指导思想和意图。遵会即行,日以继夜投入准备,决定抽三七师的一○九、一一○两团和三八师的一一三、一一四团共四个团轻装团,由刘有光和陈康为首组成“前指”,按时出发。强调必须发扬吃大苦耐大劳的光荣传统,在“快”和“巧”字上大下工夫,以出敌不意来达成以少胜多,以搞好团结、严守纪律来求得军政双胜利。
走在前边的三七师,以每日平均六七十公里的行速急进。根据地军民提前做好吃喝和向导、封锁消息,保证了部队的行速和隐蔽,于1月14日夜到达距蒙自四十公里的呜鹫附近。突然发现敌有一个团在此构筑警戒工事,打还是不打?看来各有利弊。周学义师长、雷起云政委和吴效闵副师长紧记陈司令和军首长的指示,不能过早惊动敌人而失去强占机场的出敌不意,向军前指刘、陈提出绕道直插机场的建议,和陈、刘的看法完全一致,急需报告陈司令。陈立即电示完全同意,并对在场的人表示,下属能以照顾战役全局,说明“在关门二字上动了脑子”,应该“放手让他们干。”事后证明,直到我军插到机场附近同敌警戒哨打响之后,汤尧还判断是“小股士共袭扰。”正因为做到出敌不意,才能以极小的代价换来断敌空中逃路这样战役性的任务。
与此同时,我南路军已先后攻占河口、屏边、蛮耗等地,敌二六军企图经金平逃越,被我一一四师击溃歼其一部,进退维谷,在个旧一带伧促转入防御。十三军“前指”的刘、陈见有利战机出现,急点请示攻占个旧,协同南路部队夹歼该敌于江河北岸。陈司令电示力争锡都不受破坏,并要三七师攻占后立即撤出,转入对汤尧兵团部和第八军的追歼,关键是强占元江铁桥。敌二六军交给三八师、一一四师和“边纵”继续歼灭。从1月22日开始,进入了元江之战。
此时面临的情况更加复杂了。
汤尧手中还掌握着三个半师约有两万余人;而我军呢?三七师的两个轻装团还留下一个营另有任务,预计参战的“边纵”西进支队和在元江的起义部队又联系不上,准备参战的三八师一一四团还在行军途中,即使赶到,加在一起兵力也只四千多人。怎么去歼灭大于我五、六倍的敌人,的确是“老兵碰到了新问题”;敌人先我一日出发西逃,仅有的几条小路都被敌所占。我军则经过千里急,接着一袭蒙自,二战个旧,喘息未定即转入追击,疲劳可想而知;要先敌到达元江桥,就不能用尾追、夺路以及引进中对敌分割等战术手段,必须是分路插入敌人多路行军纵队的间隙,翻山越岭同敌人“赛跑”,指挥协同都十分困难;远离军的主力,各种战斗保障和后勤都得不到上级的支援,都得靠作战部队“自力更生”;……这些特殊情况,确实是过去从未遇到。但困难并没有压倒这支久经考验的英雄部队。他们坚信“党指向那里就是胜利,”他们坚信“陈赓司令叫干的都不会错,”他们认定“陈胡子把汤尧看透了,”“陈胡子以少胜多的一手已在蒙自、个旧”应验“了!有的还说:“军师首长都学到陈司令的几手‘高着’,”“放心好好地打准没有错。”……下级对上级的信任,变成了必胜的信念,激发了干、战的大勇大智。
1月22日凌晨,三七师一○九团追上敌人在左翼,师长周学义牢记抢占元江桥的这一“关键的关键“,决心仍不惊动敌人,令一○九团设法直插距桥不远的营盘山。团长顾永武受令后又想出伪装,抢道而行的”高着“,由二营副营长秦三须率领一个小分队,身着敌人的服装,伪装成一队执行特殊任务的“敌人”,插进敌人急进,畅行无阻地到了营盘山高地,突然开火。以十几个人的兵力,把敌人的行军纵队拦腰截断,造成敌人的极度混乱。敌左路纵队的一七○师和教导师的一部,先头已狂逃过桥,受到元江城的起义部队阻击,其余向桥头拥窜。一七○师师长孙进贤畏我抢桥尾追,竟置其兵团主力于不顾,伧惶下令炸毁铁桥。此时,“边纵”西进支队也赶到桥头附近对敌火力侧击,使敌更陷入进退维谷之境。此时已到22日中午。团长顾永武当机立断,令三营营长牛玉堂兵分三路,扑下山去,将敌分割而后各个歼灭。老牛是胆大心细的战将,看到几门缴获敌人的火炮,当即想到为所用,即给被俘的炮手吃干粮、讲政策,使之大为感动,马上调转炮口,按要求射向溃逃之敌。该营乘势冲下山去,边射击边喊话,抗击的应声而倒,投降的纷纷缴械,时间不过三小时,乱在桥北的两千多教导师官兵,被我大部歼灭。
22日下午,汤尧、曹天戈带领其兵团部和第八军军部及第三师也赶到了。见马上桥渡无望,则改变决心,先占领路通铺一带制高点,主力向二塘、甘庄坝、红土坡一带急进,显然企图转入防御。敌教导师虽已击溃,但几千人尚溃散桥北一带,有可能卷土重来;一七○师及教导师一部过江后情况不明,逃出国外仍是无穷后患。我军虽然取得初胜,但情况仍然严重。军首长令周学义师长和雷起云政委统一指挥,可是“边纵”和起义部队的情况仍然不明,一一四团还未赶到,身边只本师的两千余人,即使全部赶到,敌人的兵力仍大于我军四、五倍之多。此时此地怎样才能以少胜多,的确可称作是一个过去没有的艰巨任务。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报话机里出现了陈赓司令员的声音:要敢于卡要点实施包围,要大胆对敌进行卡点分割,然后把战场上的一切力量都用上,一口一口的把敌人吃掉。”再次提醒要准备敌人狗急跳墙。并要求想尽一切办法同“边纵”和起义部队取得联系,统一部署行动。
周、雷二人决心在敌人构成防御之前,边组织、边实施分割。令一○就团集中全团兵力,搜歼敌第三师、教导师残部;令一一○团团长傅一宗,带部分部队直插路通铺,切断汤尧与元江北岸之残敌,使其不能合拢;令所有师指的干部集中、组织和管教俘虏,收集可急物资,组织俘虏遣送后方,并临时组成师预备队;指定侦察股长五尚勇设法与“边纵”和起义部队取得联系,告知师的决心部署及联络方法,并查明已过江敌之动向和企图。
路通铺是汤尧主力与桥北的咽喉,敌以大的兵力与我一一○团反复争夺,战斗十分艰苦。一○九团的战斗英雄卫小堂,本来是在团的序列中参加搜歼桥北残敌。当听到路通铺方向枪声猛烈时,判断定是敌我争夺的一个重要所在,立即主动带领的十多名勤杂人员,向该敌背后猛击。使敌虚实不明,放弃了争夺而逃走,从而巩固了这个制敌要点。
一○九团在搜歼中还发生了个号兵王凤年智降群敌的奇事。敌军官诈称缴枪而看察我之动静。王凤年等十余人装作哨兵,告敌主力马上就到,并以调兵号音伪称主力已到,利用一个小分队跑步上山,使敌上千人误为我主力到达而举手就俘,缴获卡宾枪360支,手、步枪120支,机枪9挺,骡马400多匹及大量弹药物资。
汤尧摆的是防御架子,实质上是想尽快渡江南逃。泅渡不能,便在修桥上打主意。初次是隐蔽地派遣工兵分队,企图乘夜实施,此举被一○九团早已识破,同样隐蔽派出一个小分队乘夜迅速将其袭歼。于是敌又占领了距桥很近的无名高地,配以很重的兵力兵器,准备进行强修。我军又未带远射火器,难以阻止或破坏其行为。顾永武决心强行夺取这一高地,剥夺敌最后一个修桥条件。第一次采取夜袭,被敌阻在山半腰,伤亡大而未能成功。干战们义愤心急,大部主张以死相拼,“死也要死在山头上!”担任主攻的六连连长张海水何尝不急,但他考虑到真正的围歼战还在后头,已经少于敌的兵员不能轻于伤亡。他决心发挥这个连“夜老虎”的光荣传统,将仅剩的50几个人,兵分三路,进行偷袭。可是高地丛草很高,他亲自带的一路先被敌发觉,他干脆由偷袭立即变为强攻,吸引敌人,掩护其它两路按计划夜摸。结果其它两路得手,引起敌人惊慌,张连长当场牺牲,由副排长潘正纲带领,占领了无名高地,但全连干战只剩下24名,又和后边失去联系,处境确实严重。
就是这么一个副排长,他也深知陈司令关门打狗的含义。他认为这个无名高地是元江的“开门钥匙”,决不能让汤尧抢去,自充当山头的指挥,令大家立即改造、修理工事,准备敌人的争夺。果然,天一亮敌人就开始了进攻,一连就是十几次,人员继续减少,但剩下的却像钢钉一样始终钉在这个无名高地上。
人生不吃饭不行,激烈战斗消耗更快。可是只有群众冒着炮火送来的几捆甘蔗,还有为师首长带着的一点点黄豆,只能供给伤员苟延生命,能出的都吃完了,“杀马”!能不能继续战斗?两个团长答复是“能!没问题!”有的战士则称为“顶多少它个三斤五斤,等打了胜仗再补上!”大家只有一个愿望“再勒紧一点腰带,早日消灭汤尧,争取早把肚子填个饱!”
汤尧的处境更难。抢修桥梁失败,弹尽粮绝,挤在一个狭小的山区喝水都成了大问题。当官的无计可施,当兵的士气丧尽,仅靠一点欺骗和杀头来威胁度日。根据这一情况,周师长和雷政委认为总攻时机已到,决心采取直插敌人之心脏,中间开花,乘乱分割歼灭的办法。一一○团团长傅一宗亲自率领两个精干连队,隐蔽接敌,突然发起冲锋,不顾一切插到敌军第八军军部,后梯队跟进向两翼冲击,其它方面的部队也在大力掩护下冲向敌人阵地。敌闻风丧胆,拼命奔向山沟,我军跟踪追杀,真是弹无虚放。“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喊声震动山谷。缴的枪支成堆,俘虏以群作数。捉到的最大官儿是兵团副司令兼第八军军长曹天戈。“汤尧在那里?”曹天戈指着一个山头说:“他在那里座阵。”又补充了一句是“大概也要跑了!”
“活捉汤尧,全歼四十二师,争取再立新功,给新中国献礼!”是师党委的号召,是师首长的命令,也是大家的共同心愿。我军从四面八方都向汤尧所在的二塘山合围。果然与陈司令指示的,敌人可能狗急跳墙,敌四十二师师长石建中就是一条跳墙疯狗,一心还想效忠逃去台湾的蒋委员长,带着几百敢死队反击了七八次,意欲夺路而逃,结果他以那布满弹孔的死体充当了蒋家王朝供桌上的一盘祭品。
汤尧也不甘心就歼,想带几百亲兵夺路而逃。一一○团一连排长战斗英雄郝珍富,紧追不放。汤尧看到打之无望,有又伪充连长,妄想借机逃跑。在其他俘虏的敌人指出后,他才垂头丧气地承认“我,就是汤尧”。“捉住汤尧了!”“我们胜利了”!兴奋的热泪在战士干部的笑脸上。元江之滨,充满了欢呼雀跃。
在震动山谷的欢呼声中,又听到报话机里陈赓司令员的声音:“你们为祖国立了新功!祝贺你们!感谢你们!”必须立即跨过元江,穷追敌一七○师和教导师,歼于国门之内,不留后患。十三军首长接着命令:三七师师长周学义和副师长吴效闵,兵分两路,在“边纵”九支队和起义部队配合下,追歼尚逃之敌,不能使其漏网。
此时,先我四天过江的一七○师师长孙进贤,自封为九军军长,统御所有尚逃之敌,妄图逃到西双版纳地区,建立所谓“反共游击区”,同我进行“长期跨国斗争。”为了退滞我军追击,他故意直要点上丢弃财物、弹药,设伏袭击;为了造成我在少数民族地区行动困难,制造谣言,抓少数民族青年当兵,想挑起民族矛盾时而据险抗拒,时而又伪装谈判,施尽了他浑身解数。
但是,我胜利之师的指战员,都在“巧”上下功夫,针锋相对,比孙进贤更高一着。周学义师长的“空城计”,使敌在绝对优势下未敢轻动;周峰参谋长的“单刀赴会”,又使敌人在我政策的威力下俯首投降;镇沅县南京街的阻击战,一○九团洛阳英雄连,在战斗英雄王引生、袁义秀的指挥下,弹药打完,以刺刀、石块打退了我十几倍兵力的几十次冲锋,迫使孙进贤不得不绕道而行,使我追击主力赶在敌人之先头。
吴效闵副师长率领的另一路,任务是绕道直插南峤以南的打洛,封锁最后一道国门。他们经过的都是傣族地区,对我军很少了解。他们根据傣族的风情修定了群众纪律内容,重点争取了学生出身的版纳王的驸马召存信,他高兴地为部队的食宿、民工以渡河器材,保证了部队的快速追进;侦察股长王尚荣,因地制宜,化装成傣族的和尚,先行捉到“舌头”,一路了解了敌人的兵力、布置;吴副师长据此采用了迂回、强攻、袭击、政攻等多种作战手段,很快歼灭了敌人一千多人。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到祖国南疆重镇打洛。
元江大捷,给参战官兵上了一堂深刻的政治、军事课。使大家看到***人民战争思想的胜利。看到党的民族、统战政策的胜利;看到一切反蒋力量团结战斗的胜利。正如陈赓司令员战后所讲的话的:“我陈赓算个什么?能有什么‘高着’,只是从***军事思想中学了一星半点,从战争的条件出发,发挥一切军民反蒋的积极性,在不同的形势下,对不同的敌人,在不同的自然条件下打不同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