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马其诺防线:为什么说它是失败的成功之作

2017-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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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从1936到1940年,法国陆军的高级将领们曾无数次按照预案推演过在对德战争爆发后赢得最终胜利的路径,而这一切最终在1940年夏天的"镰刀切割"面前化为泡影.但那道固若金汤的东部防线的确存在,并且从未被彻底攻破:到6月25日法德停战时为止,德军仅仅摧毁或占领了5个小型要塞群,并在未设防的萨尔缺口和工事密度较低的孚日山区实现了突破,但防线主体依旧完好.1932年死于伤寒的前陆军部长安德烈·马其诺有理由为他的创造物感到骄傲:正是他说服国民议会在财力相对宽绰的1929年拨款33亿法郎,花费将

从1936到1940年,法国陆军的高级将领们曾无数次按照预案推演过在对德战争爆发后赢得最终胜利的路径,而这一切最终在1940年夏天的“镰刀切割”面前化为泡影。但那道固若金汤的东部防线的确存在,并且从未被彻底攻破:到6月25日法德停战时为止,德军仅仅摧毁或占领了5个小型要塞群,并在未设防的萨尔缺口和工事密度较低的孚日山区实现了突破,但防线主体依旧完好。1932年死于伤寒的前陆军部长安德烈·马其诺有理由为他的创造物感到骄傲:正是他说服国民议会在财力相对宽绰的1929年拨款33亿法郎,花费将近10年筑成了这件军事工程学上的杰作。人们将其称为“马其诺防线”,以纪念这位曾在阿尔萨斯—洛林地区度过童年,如今又建起一条钢铁防线来保卫它的一战老兵的功勋。直到20世纪50年代,劫后余生的法国陆军还在修复和加强马其诺防线的剩余部分,以图抵挡苏联军队可能的西进。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马其诺防线从来都不是法国军政领导人最心甘情愿的选择。在20年代初,他们曾经满怀主动性地探讨先发制人摧毁德国核心工业区的可能,并把建立和比利时以及东欧国家的军事同盟设定为优先目标。历届法国政府都曾是《国际联盟条约》和集体安全体制最忠诚的捍卫者,远比英国更早意识到德国的侵略野心迟早会引发一场新的大战。

即使是在绥靖主义气氛笼罩整个欧洲的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法国依然准备将陆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前出到比利时境内,对德国采取义无反顾的攻势。以利德尔·哈特为代表的英美历史学家对战前法国军事战略和国防政策的苛责,有相当一部分并非事实。

然而法国也并无太多更好的选择。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摧残和法国在人口结构上的弱点使其无法承担长期维持一支进攻型部队所需的财政和社会代价。欧洲集体安全体制的崩溃与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同时到来,既颠覆了战后最初10年已然规划完整的攻防战略的基础,又使法国无法单靠自身力量对抗希特勒的锋芒,从而被迫高度依赖其英国盟友的斗志。在这种背景下,原本仅是一种次优选择的单纯防御战略,以及作为其实现平台的马其诺防线,意外成了1940年唯一具有确定性的战略工具。

次优选项出炉

1918年11月11日,四年惨烈的世界大战终于尘埃落定。作为主要战胜国之一,法国享受到了久违的国际声望和荣耀。但它为此付出的代价更令人触目惊心:战死的军人总数高达139.7万人,比开战时的法军总兵力还多,另有70万平民因为战事、饥荒和传染病丧生;两项数字之和相当于全国总人口的4.39%。有426.6万名军人和平民不同程度受伤,其中超过1/3落下终身残疾。由于核心工业区遭到德军的入侵破坏,1919年法国的工业总产值仅相当于1913年水平的57%,价值1340亿法郎的公共设施和生产资料化为乌有,政府债务总和相当于全年GDP的1.7倍。直到20世纪30年代中期,政府每年依然要拨出接近半数的财政预算用于偿还战时债务和支付阵亡者的抚恤金。法国继续保有西欧最强大的陆上军力,但它的整体实力正在急速下滑。

所幸在战后第一个10年,法国迎来了经济复苏,并有能力重新规划其国防战略。在普恩加莱领导的中右翼联合政府的操盘下,法国通过增加税收和稳定币值缓解了财政困难,生产也开始逐渐恢复。然而,一层深重的阴霾始终笼罩在法国上空,那就是东方宿敌德国的威胁。

对财政负担极重的法国来说,获得德国赔偿的希望落空,意味着他们可以用于更新军队一线装备的预算受到了直接冲击。雪上加霜的是,由于人口规模和增长率存在的劣势,一旦德国重新开始武装,在装备水平处于同一档次的情况下,法国根本没有胜出的希望:1918年底,法德两国人口之比是3900万对6300万,其中适宜动员充当一线士兵的20到34岁男子人数之比是1:1.7。由于接近3成的青壮年男子在大战期间死去,法国人口在停战后20年里增长近乎停滞,只增加了聊胜于无的54万人。到1939年,法德两国20到34岁役龄男子的数量已经变成400万对900万;若不未雨绸缪,法国的失败几乎成为必然。

因此,从1920年开始的关于法国新国防计划的研讨,就变成了一场意义远不止军事的深刻辩论。它涉及法国在人口和工业产能方面的结构性劣势,它刚刚开始复苏的财政状况,以及新鲜出炉的大战经验。最高战争委员会很快分裂成了两派:停战时的协约国军队总司令福煦元帅和新任陆军参谋长埃德蒙·比亚倡导进攻,1914年马恩河之战的英雄霞飞元帅和委员会副主席贝当元帅主张防守。这场论战持续了将近7年时间,几乎将当时法国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卷了进来。到1927年前后,防御学派最终占据了上风。陆军组建了专门的边境防务指导委员会(CORF),精心讨论和设计这条防线的最终形态。霞飞元帅的长期追随者、陆军部长马其诺在国民议会慷慨陈词,说服议员们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了总额33亿法郎的预算案(实际花费则超过了50亿法郎)。1928年,土木工程在阿尔萨斯—洛林和阿尔卑斯山边境初步启动,次年又扩展到法国北部。这条盖世无双的防线,自此诞生。

牢不可破的堡垒

严格说来,存在两个意义上的马其诺防线:广义者,指的是北端延伸到法国—比利时边境尽头的敦刻尔克,南端触及法国和意大利交界处尼斯的一整条边境防御线,涵盖了法国和比利时、卢森堡、德国、瑞士、意大利五国的全部陆上边界。狭义者,则是指以梅斯西北50公里处的隆吉永(Longuyon)为起点,沿莱茵河方向环绕阿尔萨斯—洛林突出部,最终抵达瑞士贝尔福附近的390公里东北前沿防线。

与一般概念上的“防线”不同,马其诺防线本质上是一道纵深巨型火力网,位于边境线后方5—10公里处,某些核心区段的纵深超过20公里,由450公里长的道路(包括100公里的地下隧道和窄轨铁路)联结,土方工程量高达1200万立方米,用去水泥150万立方米、钢材15万吨。每一防线正面最前方皆有一系列侦察用的哨所和小型碉堡,接着在纵深5—10公里处并列多排由铁轨改制而成的反坦克路障,随后才是由半沉式炮塔和要塞群构成的防御工事主体。炮塔(Casemate)是一种由双层钢筋混凝土堡垒半埋入地下形成的防御工事,也是整条防线上最重要的防御火力平台。其内墙厚1米左右,外侧覆盖有2米以上厚度的钢筋混凝土,可抵御240毫米炮弹的直击。每个炮塔内可容纳15到30人不等的守备队,在各个方向上拥有2到4个不等的射击孔,可根据需要安装单管或双联机枪、25毫米反坦克炮、50毫米迫击炮等武器。每个炮塔外侧有3米深的壕沟提供保护,顶部有1到3座不等的钢盔形小碉堡和探照灯,并有独立的通风装置隔绝毒气。

分布在352座炮塔之间的是142个体积更大的要塞群。它们的作用是提供射击正面更宽的火力支援,并指挥和实施若干重点区段的反击作战。一座小要塞群通常由两个并联的半沉式炮塔和一座步兵地堡组合而成,前两者分别安装一座双联装7.5毫米机枪和一门轻型反坦克炮,后者除去并联机枪外,还设置有50毫米迫击炮或75毫米步兵炮。所有小要塞的顶部都有2.5米厚的混凝土覆盖,底部深入地下20米以上,炮塔壁覆盖有30厘米钢板,内部储存有给养,理论上可供150名官兵坚守一个月之久。

大要塞群则是整条防线上规模最大、结构也最复杂的工事;由于建造成本极高,即使是在核心区段也只装备了22座。大部分大要塞群系在整座掏空的丘陵内部施工,露出地面的部分顶部覆盖有3.5米厚的钢筋混凝土,理论上可抵御420毫米巨型臼炮炮弹的命中。它由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半沉式炮塔、步兵地堡、炮兵地堡以及观察碉堡组成,各单位只在工事深处(通常超过地下20米)有通道相连。与小要塞群相比,大要塞群最突出的特征是设置有独立的榴弹炮塔,分别安装有81毫米迫击炮(射程3.2公里)、135毫米短管榴弹炮(射程5.7公里)和75毫米加农榴弹炮(射程9—12公里),各有独立的扬弹机和升降机,每座炮塔最大备弹量可达1000—2000发。尽管为了照顾隐蔽性,这些火炮的射界往往相对窄小,但已足够覆盖300米宽度的正面。每个大要塞群周边都围绕着层层叠叠的铁丝网、反坦克路障、半沉式炮塔和小碉堡,内部可容纳500—1000名守备人员,有柴油发电机提供可维持一个月的电力,并随时可通过地下铁路和公路获得人员补充。

总的来看,马其诺防线是一道重视杀伤步兵、阻滞装甲车辆甚于充当反攻基地的防御体系,每座半沉式炮塔或要塞群之间的距离通常不超过800米,以形成密集的中近程火力网。由于严格遵循凡尔登会战以来的西线堑壕战经验,它的视线不佳,无法部署大口径火炮;在莱茵河沿岸的防线上,半沉式炮塔的防护墙直接暴露在对岸敌军的目视范围内,增加了被击毁的概率。但最致命的一点是,由于对比利时的盟友情谊过分有信心,法比边境虽然部署了少量内置榴弹炮的地堡,但反步兵火力点和反坦克路障的密度与阿尔萨斯—洛林突出部相去甚远。而正对阿登森林的方向,由于贝当认定其不可能用于突破,几乎没有像样的防御。

法兰西雪崩

整个欧洲的绝大部分国家,在两次大战之间的岁月都经历了两波经济萧条—复苏的循环:一次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重建期,一次是在1929—1933年的全球经济危机结束之后。不幸的是,法国始终没能等到第二波复苏:由于对20世纪20年代初的法郎贬值震荡心有余悸,巴黎试图在各国普遍筑起贸易壁垒的环境中硬撑汇率,结果进出口贸易额双双下滑了六成以上。偏偏左翼政党联盟“人民阵线”与中右翼的政治对立也在这一时期达到最高潮,结果法国的工业生产能力和军备水平如坠崖一般迅速滑向谷底。1935—1937年欧洲局势变化最微妙的阶段,法国的军费开支、飞机产量、制造业产能和钢产量完全停滞;即使“人民阵线”政府在1937年一反常态地决定增加军事预算,但因为财政总收入下降,实际的军事支出也只达到1930年的水平。1933—1938年,法国的军费总开支仅为10.88亿英镑(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不及德国的1/3,只稍微领先于意大利。

更可怕的是,法国的同盟体系和外部安全环境也如烈日下的积雪一般,以无可挽回的态势走向了消融。在20世纪20年代,巴黎的对德遏制体系是以法比军事同盟和援助东南欧“小协约国”为核心而构成的。但随着法国的财政力量濒于枯竭,昔日的小伙伴很快开始寻求新的资助者。1935年德国开始“再武装”之后,东南欧各国与柏林的关系迅速拉近;比利时同样因为担心触怒德国,在1936年宣布奉行中立。这意味着法国已没有可能提前进入比利时北部、对德国发起预防性进攻,法比边界反而有在开战之初遭到德军突破的危险。巴黎唯一可以依仗的盟友是伦敦,但英国政府的绥靖风气甚至比法国更甚。1938年捷克斯洛伐克危机期间,正是英国首相张伯伦说服法国总理达拉第放弃对捷克人的义务,飞往慕尼黑与希特勒谈判:法国正在节节后退。

安德烈·马其诺在1932年病逝,来不及看到他的创造物完全建成。又过了三年,萨尔区经过一次公投重回德国怀抱,法国人只来得及用3个小要塞群和十几座半沉式炮塔勉强堵上这个缺口。1936年,在德国出兵进入莱茵兰的同一年,马其诺防线的东北部主体终于宣告完工。但用来和它相搭配的庞大机动兵力,始终不曾组建。法国就在兼有茫然和猝不及防的心理状态下进入了战争。

1940年6月4日,最后一批坚守在法国北部的盟军经海路从敦刻尔克撤走,甘默林投入比利时攻势的主力至此全部损失。此时,留下守卫这条永恒防线的只剩下10万名毫无野战能力的守备队。拉费泰要塞群最终被德军占领,成为马其诺防线上第一个被突破的隘口。到6月25日停战时,德军已经在拉费泰、萨尔、北阿尔萨斯以及科尔马4个方向上突破了马其诺防线。事实证明:看似坚不可摧的钢筋混凝土地堡和半沉式炮塔,一旦失去了外围的机动兵力掩护,只需以88毫米高射炮在200米近距离上连续射击8到10发,最终仍可击穿。在洛林东南部的包围圈内,残余法军的主力已经被C集团军群彻底合围,而那些牢不可破的堡垒对此毫无帮助。

最终,马其诺防线的最重要推手之一贝当元帅决定自己站出来收拾残局。6月22日,第4集团军群司令亨茨格代表以贝当为首的新政府,在贡比涅森林签署了屈辱性的对德意两国停战协议。法国政府直接管辖的疆界仅剩下了占战前领土40%的南部“自由区”,包括巴黎在内的北方地区由德军占领,每天还须向德方支付4亿法郎的驻军费。铜墙铁壁的马其诺防线至此终于沉默:根据停战条约,阿尔萨斯—洛林又一次成为德国领土,它再也没有国界需要保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