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游走在宗教与现实之间的沙特阿拉伯
中东无疑是一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这片土地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从埃及和巴比伦等古文明的兴衰到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天启宗教的诞生,从西方各大殖民势力对世界十字路口的瓜分到当今无可取代的石油贸易,中东的地缘局势经常成为观察世界政治格局的“晴雨表”。
要理解中东世界当下的格局,我们可以从该地区有着较大地缘政治影响力和历史传承性的国家入手,基于这一视角,中东面积最大且占据两座伊斯兰教圣城的沙特就成为首选的探讨目标。
沙特作为一个现代主权国家,其官方名称为“沙特阿拉伯王国”,从其国号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国家至少包含了“沙特家族建立的君主制度”和“阿拉伯人的国家”两个要素,而毫无疑问的是,后者的历史要更为悠久一些。而根据这两个基本点,我们可以将沙特历史大致分为阿拉伯帝国时代、沙特王国初创时代和现代沙特三个阶段。
穆罕默德的不世功业:伊斯兰武装力量的兴起与传承
阿拉伯世界的历史可以被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早期的阿拉伯人其实已经出现在了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公元前5世纪左右)等人的相关记述中,但是阿拉伯人真正形成一个统一的政治军事实体则要到公元6世纪末到7世纪初穆罕默德创立伊斯兰教并且促成阿拉伯帝国的建立,其标志性事件是628年率大军进攻麦加的穆罕默德与当地抵抗力量签订确立其权威的《侯代比亚和约》,接着在630年穆罕默德更是兵不血刃拿下麦加,这座城市与穆罕默德起家的麦地那共同成为伊斯兰教圣地。
穆罕默德还没来得及实现自己的不世武功便在632年去世,但是伊斯兰武装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从这一时期开始至近现代中东,阿拔斯王朝时期(750年-1258年,首都巴格达)的阿拉伯帝国和后来崛起的奥斯曼帝国(1299年-1922年)的军事扩张显得最为瞩目。
阿拔斯王朝将阿拉伯人的活动拓展到了非常广大的疆域,他们在751年(唐玄宗天宝十年)与当时的唐帝国在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边境爆发了“怛罗斯战役”,唐军将领高仙芝兵败撤退。由于此时的阿拉伯军队多以黑衣黑旗示人,故在中国史书中被称为“黑衣大食”。
奥斯曼帝国本质上来讲是土耳其人建立的国家,但是土耳其人继承了悠久的伊斯兰传统并且以此统治人数众多的阿拉伯人部族。奥斯曼帝国一度扩张到令西方基督教世界极为忌惮的程度,无论是在1453年攻下君士坦丁堡灭亡东罗马帝国(395年-1453年)还是1683年大军围困维也纳,奥斯曼帝国在与欧洲的对抗中一度占据优势。
不过,与这种南征北战相对的是,奥斯曼帝国对于阿拉伯半岛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处于“空心”状态,而这也是我们探讨现代沙特王国崛起的起点。众所周知的是,阿拉伯半岛地处热带和亚热带沙漠地区,干旱少雨的气候让这里的农业发展和交通运输受到极大限制,正如上下两幅地图所示,全盛时期的奥斯曼帝国对于阿拉伯半岛的控制也仅仅限于东部沿海的“汉志(又译“希贾兹”)”山脉地区,深入中部的“内志(又译“纳吉德”)”高原地区则长期处于地方酋长部落割据的状态,而最早的沙特国王穆罕默德·伊本·沙特就是这样一位酋长,他在接下来的政治军事活动使得沙特家族第一次走上了半岛的政治舞台。
沙特家族的早期建国尝试:在奥斯曼帝国的夹缝中生存
伊斯兰教历经千年的发展产生了数量众多的教派,这些教派之间在宗教主张和风俗习惯等方面产生了一定的差异。18世纪初,一位名为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瓦哈卜的伊斯兰学者深感奥斯曼帝国治下的阿拉伯世界信仰体系混乱,他游历四方并且倡导回归《古兰经》本源的“瓦哈比运动”,四处碰壁后的他最终与身居内志小镇德拉伊耶但心向四方的沙特酋长一拍即合,他们随后开始了征服阿拉伯半岛的军事活动。
从1744年左右到1891年前后,沙特家族领导的瓦哈比派军队在内志和汉志地区借助宗教和军事力量一度取得极大的扩张成果,此时阿拉伯半岛上相继出现了沙特家族建立的第一沙特王国(1744年-1818年)和第二沙特王国(1818年-1891年),作为现代沙特王国的雏形,其以利雅得(位于伊本·沙特起家的德拉伊耶小镇附近)周边而非圣城麦加或麦地那为首都的决定,体现出了鲜明的家族统治特征。
沙特家族不断做大并且一度攻占圣城的举动令奥斯曼帝国甚为惊恐,奥斯曼苏丹多次集结土耳其和埃及军队对沙特势力进行镇压,与拥有比较完备的行政体系且装备较为精良的帝国军相比,这一时期的沙特王国仍旧没有摆脱宗教教义下松散部落联盟的特征,其不明确的继位制度也让王国内乱迭生,两个沙特王国的相继覆灭也成为了现代沙特王国非常注重王位继承制度的历史依据之一。
现代沙特的崛起:游走在宗教合法性与大国利益之间
1880年12月,现代沙特的真正主角伊本·沙特(又称“阿卜杜勒-阿齐兹”)在内志诞生。利用19世纪末土耳其、英国、法国和德国等列强在阿拉伯半岛激烈争霸的混乱局势,他先是组织突击队在1902年收复了旧都利雅得并且打着清理家族的旗号进一步拿下内志,然后,他又在1915年末与英国签订《英国-内志条约》并成为其保护国以共同对抗土耳其和德国。一战结束后,他又与希望控制阿拉伯半岛的英国直接对抗,并且在1925年末征服了哈希姆家族控制的汉志地区,并且奠定了现代沙特的基本版图。
值得一提的是,在1926年伊本·沙特于麦加召开的“全穆斯林代表大会”中,来自苏联的穆斯林代表也参与了会议。1927年5月,英国被迫与沙特签订新的《吉达条约》,条约中承认了汉志、内志及其附属地区的独立,这标志着现代沙特的诞生。1932年9月,沙特王国正式定名为“沙特阿拉伯王国”。
作为少数没有被西方殖民势力直接控制的中东国家,现代沙特从诞生之日起就必须处理与西方势力及其代理人的复杂关系,这一点在1938年沙特挖出第一口石油井后变得愈发重要。
二战期间,由于周边地区主要属于英法的势力范围,沙特与同盟国交好,战后英国国际地位大幅跌落,美国在1945年5月就从沙特获得了波斯湾港口及军事基地和石油管道修建权,日薄西山的英国为了阻挠美国的一系列工程甚至派遣特工制造爆炸事故,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实力雄厚的美国在1950年建成横贯阿拉伯半岛的输油设施。
但是,沙特和美国之间的关系也并非一帆风顺,两国之间始终处于相互利用且斗而不破的状态中。二战后,美国支持的犹太复国运动就让沙特感到极为不满。1956年,西方支持下的以色列与埃及爆发“苏伊士运河战争”,此时沙特坚定站在了埃及等阿拉伯国家的立场,但是,当埃及亲近苏联并且掀起民族主义浪潮时,沙特又体现出亲美反苏的基本战略选择。
冷战时期到当代的沙特基本采取了内部稳定优先的实用主义地缘策略,其根本利益在于维护沙特家族在政教合一体系下君主制的绝对权威,同时与世界各大经济体交好以获得持久的石油利益,并以此换取自身十分缺乏的粮食、工业品以及武器装备。基于其基本地缘战略,在巴以冲突等地缘热点问题上,沙特反而表现谨慎,让自己尽量免于直接卷入,但是对于可能的民族主义或民主化浪潮,沙特却毫不犹豫地出手镇压。
1979年,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原本与沙特同属于美国阵营的巴列维王朝(1925年-1979年)被推翻,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这样一来,伊朗一方面因为倒向俄罗斯而成为美国的对头,一方面又因为民主共和运动成为沙特的死敌。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和沙特还能因为共同利益而抛却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宗教分歧,但是现在沙特则完全无法接受一个什叶派的共和国,这种状况一直持续至今。
2003年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不断在中东各地开战,萨达姆等强人政权的倒台让沙特、伊朗和土耳其都看到了扩大自身势力范围的机会。总的来说,沙特仍旧基本执行了与伊朗对抗并且严防民主运动的政策。自2011年西方掀起“阿拉伯之春”运动以来,他们一方面公开呼吁亲近伊朗的叙利亚阿萨德·巴沙尔政权下台,并在近期以断交的方式惩戒靠近伊朗的卡塔尔;另一方面,沙特也曾毫不犹豫地大军开进邻国巴林以镇压其民主运动。可以预见的是,这种地缘政策在接下来并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从阿拉伯帝国到沙特王国,继承了阿拉伯世界千年文化宗教传统和地缘政治格局的沙特统治者始终游走在宗教与现实之间。瓦哈比运动作为现代沙特王国的意识形态基础确立了沙特统治者守护伊斯兰教圣地的地位及合法性,但是沙特王国的建立和稳定又是一代又一代沙特统治者采取现实主义策略并利用大国间矛盾冲突谋求利益的结果。随着石油资源的不断开采和新能源的逐渐开发,如何发现新的经济增长点并且在大国之间找到新的依托,将是沙特王国接下来面临的主要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