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长裙 【花开花落不长久】花开花落不长久(张丽华篇)
结绮楼上,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端坐梳妆。这披散着的七尺长发,见证着我的悲喜的岁月。恍惚间,我又听见了那一曲撩人的乐章:“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他将我抱在膝头,一起听颂。那时,风月正浓!只是,我们还会有这样的将来吗?“丽华,快啊!快走!”他的惊呼将我唤醒。我来不及收拾更多,跟随他逃向未知的命运……
我出生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的独特气质滋养了颇为灵秀的张氏女子。父亲原以织席为业,清贫的出身却丝毫没有叫我有半点不自在。生活虽然清简,却时时得享天伦之乐。那是我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刻,没有什么比置身天地间的自由身更叫人欣喜。
可惜,这般好光景却难长久,当我的生命迈过第十个年头的时候,这天伦便再难拥有。我成了孤苦无依的孩子。犹记得,城内寺庙里的大和尚似曾这般告诉我:“业也,本乃天定。”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骨肉分离。我还来不及伤悲,就被拐子拐进了行院里。
后来在我艳名远播的时候,曾听鸨母言及初见我的惊异。没料到小小的女孩竟有那慑人的光芒,一头乌黑的秀发在晨风里飘得人心旌摇曳。而面上一对慧黠的眼睛微露桃花。也许,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命运,我终要因着这世间难得的美丽走向我多桀的人生彼岸。
行院里的流年,似乎特别的滞缓。六年里,在跌爬滚打中我学会了看人的脸色,学会了违心的言论。但是,我的心中依然有一树蔷薇,那是我竭尽所能誓要保守的净地。没有人知道,我光鲜外表下的伤痕累累。越是艰难,心中的蔷薇便越是要怒放。
国相王淳在来到行院后看上了我,我告别了承载我可怖的青葱岁月的地方,走进了富丽堂皇的相府!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进了另一个笼子罢了。大和尚的话亦犹在耳,我唯有心安理得的接受这天定的安排。
彼时,陈叔宝尚为太子,出生贫微的女子怎会想到与太子尚能结缘。也许,大和尚的话总是对的,并早已在多年之前就颇有意味的透露了天机。世人皆知太子耽于诗酒,专喜声色。为了投其所好,我成了政治交易的礼物,就这样被送入了太子府邸,成了孔良娣身边的侍女。
其实,我的内心更喜这侍女的身份,没有虚情、没有假意,只要守分就好!可是,我再一次的错了。当是时,孔良娣乃太子心尖之肉,太子爷自是少不了频繁出入。我被命运推拉着走到了人生的风口浪尖。
“此国色也。卿何藏此佳丽,而不令我见?”被他第一次撞见,我看见他眼中的艳潋。第一次,因为我,他责备了孔良娣。
“妾谓殿下此时见之,犹嫌其早。”孔良娣不露痕迹的遮掩作答。我低头矗立在墙角,却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我知道,我的生命将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第二天,我收到了他以金花笺书写的小词。花笺上飞舞的字字句句可曾是他的真心?聪明人皆该明白帝王之爱不容深究。我想,从此后,就该是个瞎眼聋哑的了,只要心中的蔷薇还在。
可是,他却对我动了真情。这确是我始料未及的。原以为世间男子大多负心更何况帝王家。可是,他对我却是真正的好。他不在意我的出身,不在意我最初的冷漠,一次又一次温暖了我的心。我想,该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了!
知他最喜诗词歌赋、吹弹歌舞。便竭尽了力气,施展那六年光阴的所学,为其绽放。这是我唯一酬谢他的方式。天下之大我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除了这一身技艺。可是我亦知,作为太子的人怎可终日沉湎于酒色?但是,耳鬓厮磨间我亦看出他本就不是一个政治家的材料,错身的命运,会是他的悲剧吗?“业也,本乃天定。
”也许,大和尚的那一句天机更是我深宫岁月里自我安慰的灵药。我们的孩子就在那个专属风月的岁月里,降临到人间。那是我们爱与被爱的证据。
不久宣帝驾崩,叔宝即位。我理所当然的被他册封为贵妃,登上了命运的峰尖。他宠我更甚,为我筑起了结绮楼。他说:“丽华,你就是九天上的织云仙子,所以才有这倾城的秀发和倾国的美丽。”结绮楼,这是他心中我的样子吗?结绮楼内,他只看见我的欢喜却没看见我的忧愁。
我忧愁的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不该是这般的模样。这陈氏的天下,他该如何一肩负挑?日日百官奏启,堆积如山。他疲于朝政,不得展颜。累极,便使起性子,罢手不干,实不是个帝王的模样。
我明白我乃后妃不得干政,可是,我又不愿见到我诚心俯就的男子浪荡的模样。佛说:“一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也许,我不该这般自生其苦。但是,为了他我情愿苦。渐次里,他的案几边,有了我的身影。江南的灵秀之气,滋生了我过目不忘的好本领。有我协助的日子,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彼时,天下两分,南北对峙已有百年之久。而是时,北方的北周已被隋王朝取代。杨坚父子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北军逼近,前线战事吃紧,满朝文武各怀心思。这恼人的境遇,教叔宝他日益烦躁起来。那一日,他踏进结绮楼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眼角的怒意,随即又消失,反换上了一副笑颜。
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忧。他走上前来执我手,笑吟吟的告罪:“我来晚了!随你如何惩罚!”我凝视着这个赤子般的男子,不可抗拒的命理将他推向政治的浪尖,却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我怎会忍心责怪于他。唯有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歉意。我俯下身去,告罪般:“臣妾有罪,昨儿傅縡触怒龙颜,实是因臣妾而起。”我犹记得见过的傅縡的奏章上细数着叔宝的种种罪状:酒色过度、任用小人、视忠臣如仇敌、当百姓似草芥。我理解傅縡的一片忠心,亦怜悯叔宝的可怜处境。这世相不是他的错,错就错在那无可选择的命运。昔有赵武灵王,后世还会有这般的帝王吧!
“这事怎能怨你?傅縡那个乡巴佬胡言乱语罢了!”他伸手扶我。发丝在他脸上滑过。那一瞬,他失了神。我亦怔怔的望他,不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丽华,你放心!近来大臣们只是危言耸听。江南自古是灵秀之地,又有长江天险、王气庇佑。我陈家天下定当无虞!”但愿吧,但愿这是你我美好的未来。我把头靠在他并不伟岸的肩上。心中默默许下宏愿,不管会是怎样的将来,我定与你不离不弃,共同担当。那一刻,心中的蔷薇妖冶般盛放。
不久传来了傅縡死亡的消息。孤耿的臣子尽忠的言论叫他失了魂。也许,陈的气数即将了尽。只可惜,叔宝丝毫没有察觉。深宫的女子无力去干预男子的天下,唯有激励自己的忠心。结绮楼里,梳妆的流阴,对着菱花镜,更适合看清自己,看清内心。张丽华与陈家王朝生死与共!
及至,建康城破,隋军进京。大难来临,他没有弃我于不顾,慌张的登上结绮楼拉我想要逃离。此生已然交付这个男子,就让我们随着命运颠沛流离吧!
皇宫已然被隋军重重包围,无可奈何之下,他将我和孔贵人藏于了宫内花园的井内。逼仄的空间,三个人的依偎,却让我觉得是人世中最美好的光景。国破的时候,更照见他的真情,我自私的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拉进我的心里。一直以来,他都是我心中的良人,与身份无关,与政治无关。如果,时间可以眷顾,命运可以怜悯。终究,隋军还是发现了我们。当我们被拉出井沿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注定。该是生离抑或是死别了吧?我没有一丝怨言。
我们被押解了起来。只要还能和他在一起幽禁亦是甜蜜。“丽华,苦了你了!”他抚我的长发。
“这分明是甜!”我拥紧了他。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恐惧是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相聚能到几时。
我的担忧如期而至。那一天清晨,当我被强行带离叔宝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他到头了!离开的时候,我对他以微笑。“叔宝。”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请记住我的笑!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看见他,泪如雨下!
张丽华艳名动天下,成了那隋朝晋王杨广的觊觎对象。这就是我的灾难的来源。面对杨广的索求,我已立下必死的心愿。恰隋朝大将高颎帮我圆了此梦。“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娶丽华。”
刀,顷刻落下!发丝凌乱的飘散在空中,我微笑着接受我的结局。“业也,本乃天定。”能够在有生之年,遇见我的良人,我是何其的幸运。“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我永远记得他为我所写下绝唱。愿来世,你我皆如同这漫天的青丝,终能得到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