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动物园 北京动物园的奇特故事
搬迁,在今天的很多城市已是常事,有人谈起北京动物园可能搬迁,可以想象,如果此事成真,这标志着已有110 年历史的北京动物园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不过,动物园的搬迁绝不是简单的事情,这是有其他动物园的例子在前的。
2010 年9 月,长沙动物园搬迁,其中包括一头6 米高的长颈鹿和一头“数吨重”的河马。
河马倒也罢了,动用重型运输车夜间运输,有些路面承受不住的地方,绕道就是。动物园向长沙市交警提交了交通管制方案,总算解决了问题。但6 米高的长颈鹿就太过分了,最大的问题是动物园的园门高度只有4.2米,而长颈鹿加上运输车底盘怎么也得7米上下,怎么把这怪物运出去呢?
园领导对此很不以为然—— 我不信这跟烟囱一样的家伙运不出去了,想想它当初怎么运进来的,照方抓药不就成了?照这个逻辑去琢磨,大伙儿很快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敢情长颈鹿是动物园的老住户了,它进来的时候,动物园的大门还没修成这个样儿呢。难道要把园门拆了复原成长颈鹿运进来时候的样子?这恐怕不行。没事儿拆大门,那是要坏风水的。
最初有关部门提出的方案似乎很疯狂,竟然是动用直升机,把笼子和长颈鹿一起,整体从动物园大门上方吊过去。这是建筑部门运送超大部件经常采用的方法。所以,这种看似疯狂的方案,应该有它合理的一面,但在评议阶段还是被否决了。动物园方面否决的理由主要在于长颈鹿不是犀牛那类缺心少肺的夯货,它们胆小易受惊,吊它走它多半会在笼子里拼命挣扎,那闹不好连直升机都会给它折腾下来。
琢磨了很久,最终做出了一个古怪的方案——给长颈鹿的脖子上装一个滑轮,过大门的时候半强迫半劝诱地让它低头,如同一根撞城杵一样把它送出大门。从理论上说,这是一个合理的方案。
生活中长颈鹿也经常 要 低 下 头来喝水,那个长脖子的确可以折叠。然而,作为一种敏感的动物,心脏功能强劲的长颈鹿如果低头的时间过长,很容易发生脑溢血之类的问题,于是,动物园方面不得不提前好几天训练长颈鹿劈叉。
搬迁不易,人们要问了,当初那么多动物,是怎么搬进动物园的呢?
北京最早的综合公园
北京动物园本名万牲园,是我国历史最为悠久的公共动物园,万牲园的建立,从官方的文件来看,是晚清改革的一部分。1905 年,在变革压力下,清政府提出预备立宪,并为此派出端方等五位大臣前往欧洲考察,史称“五大臣出国”。这次使命总的来说是失败的,走的时候还没出北京火车站,便遭到革命党吴樾携带炸弹袭击(革命党不是也主张立宪吗?干吗要炸人家五大臣呢?)回来之后立宪还没成功清朝就被推翻了。
但一些小的改革举措还是实现了。端方回国后,奏报在先进国家中,大都市必有图书馆、博物馆、动物园和公园,以服务于市民,咱们不是要追赶人家嘛,立宪不好办,动物园总能先办吧。清廷一听说没动物园大清帝国会国将不国,马上拨款,在西郊原农事试验场建立了名为万牲园(也作万生园)的动物园。
不过这是官方的说法,还有一说,此动物园的建立,源于慈禧太后的授意。原因是1904 年的时候,从德国汉堡来了一个“海京伯马戏团”,在中国上海、天津、北京等地进行动物表演,这次表演也吸引了宫廷的注意,慈禧对此十分感兴趣,于是起意建一座“万牲园”。
这种说法个人以为应为真实,因为端方在考察期间已经在德国等地购买了一批动物,共计59 笼,耗银约3 万两,没有预算他是不可能买这么多动物的。这说明建立万牲园的准备工作在考察之前已经开始了。这些动物都是通过海运到京,用铁笼装运到万牲园的。
还有一点旁证,德国人带来表演的包括大象、斑马、非洲狮、虎、豹、熊、非洲鹦鹉和美洲鸵鸟,而万牲园饲养的动物,蔡东藩先生曾记包括“海马(即河马)、文犀(即犀牛)、怪鳄、大蟒、猕猴、鼬鼠等类”,并有狮虎象豹,非洲鸵鸟和猩猩、鹦鹉。万牲园所饲养的动物,与“海京伯马戏团”到华表演所带动物品种接近者多,可能有所参考。
因此万牲园的建立与慈禧有此一好大概有关。好在万牲园建立以后,确实向百姓开放了,内部还开设了咖啡馆、照相馆、西餐厅等,形成了北京最早的综合公园。“并命商人亦得入园设肆。平时除太后入园,禁止闲人外,一任民人游览。所以都中人士往来园中,倒也络绎不绝。”
当然万牲园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接待太后等皇室贵族,慈禧经常到动物园巡幸,“深喜其办理完善,特颁发内帑一千两,分别赏给园内各项人员”。
慈禧并把自己喜爱的一只小猴御赐给万牲园,结果引发官员们争相进贡,连袁世凯都送来“寿星猴一只”。
题外话,在北京的老旗人中,还有一种古怪的传说,讲慈禧是去动物园,让老虎给吓着了,后来再没治好,就这么病死了。小时候听人这样讲,吓了一跳,但后来想想,或许当时人家只是糊弄小孩子。然而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被老虎吓死这种死法过于特别。前几年因故查清宫档案,忽然想起这个说法。不觉童心大起,决定仔细找找,看慈禧是不是真被老虎吓死的。
然而,慈禧临终的脉案非常清楚,她是死于痢疾引发的脱水,治疗过程和死亡过程都很清晰。而且,这应该是属实的。孙殿英盗墓后,慈禧遗体被丢弃在棺木之侧。2013 年笔者到清东陵,李寅先生曾指给我看,丢弃地点就在墓室左前角处。
一个多月后逊清小朝廷派载泽等人到东陵收殓慈禧的遗体,发现其仍保持较完好的状态,甚至1986 年清东陵管委会再次清理慈禧地宫,发现慈禧仅眼珠凹陷,尸身仍未腐坏(当时量得慈禧身高1.53 米,网上所谓慈禧的尸体照片属于伪造)。慈禧尸体之所以未腐,被认为和她生前患痢疾造成高度脱水有关。
既然如此,慈禧之死应该和逛动物园没关系吧。但是清宫档案又记载了另一件事——慈禧临终最后一次出行,去的地方还真是动物园!而且,这次去动物园,养老虎的饲养员还受到了处分。
如此说来,慈禧让老虎吓死难道不完全是谣言?
慈禧生前游览的最后一个景点根据《慈禧及光绪宾天厄》记载,慈禧最后一次去动物园的时间在1908年10 月20 日,离她去世还有26 天。她是在从颐和园前往西苑途中游览动物园的,到达西苑后不久便病势加重,进入危笃状态。
此后不久,就发出了上谕——“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后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
接着,就是慈禧和光绪帝先后“驾崩”,1908 年11 月15 日慈禧死于西苑,末代皇帝宣统登基了。
慈禧病重是从动物园出来之后,而且从此没有再出过门,难道真的是老虎跑出来吓了太后?恶意地想,那管老虎的是个乱党卧底、革命志士,慈禧正参观,他突然把老虎放了出来,将太后吓一个大便不停……
这应该只是个恶意猜想,慈禧一直到死神志清醒,并无受惊迹象。且从慈禧执政期间的所为来看,此老太太心态刚硬,意志坚强,不是可以轻易吓尿的角色。
慈禧这次在动物园中游览的过程,在《慈禧及光绪宾天厄》中有详细记载,其中并没有提到太后被老虎吓到:
由此往万牲园。园在西直门外。太后进园欲下轿步行全园一周,见各种禽兽为向所未见,极为欣悦。言此后要常来游玩。询问看守者以各事甚详。见狮子尤觉高兴。问监督以各兽所来之地。监督不能对,侍从者皆失笑。太后曰:“你于动物学似不甚懂。”
即转而问其他看守之人。李总管随行颇以为苦,请太后歇息不要太累了。但太后必欲围行一周,令彼蹶竭跟随以为乐。此次之事实创举也。有目见当时情形者言游园之举全出太后高兴。太后记性极强,言端方由欧洲归,送太后一象,尚有他兽数种。
太后以宫中无处喂养乃议办万牲园。此万牲园发起之原因也。此象由二德人看管时言于总理月粮不足。但总理不听其言,此象遂渐饿毙。看管之西人乃得其合同未满之俸金归国。此事太后深为不悦曾提及之。又言:“看这些禽兽都喂养得好。”甚为满意。
但同一篇文章也的确有记载“惟管老虎之人受严重之申饬”。这会不会是因为老虎跑出来了?
从蔡东藩先生的记述中,可以知道这个“申饬”的原因是养老虎的不够尽职。
蔡东藩先生曾著《慈禧太后演义》,其中多有夸张和引用野史的部分,但慈禧逛动物园的描述比较贴近真实。说他的描述贴近真实是有理由的。蔡东藩在其中写道,慈禧曾在园中饶有兴味地欣赏了“虎纹马”和“五足马”(实为五足牛,估计为怪胎)。当时的动物园的确饲养过这两种动物。
如果蔡先生写慈禧逛动物园全是胡编滥造,不会有如此贴切的叙述。
这头五足牛在清朝灭亡不久就死亡了,民国没有什么人见过,也算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只是不明白迷信的大清官员们把这么个妖孽送到动物园里供养起来是何道理。
蔡东藩先生详细描述了慈禧看老虎的一幕:
及看到虎栏, 有大小二虎, 蹲地睡着。西太后道:“这虎很是瘦弱, 莫非月粮不足么?”看守的人伏地奏道:“虎喜食肉。每日饲它, 不足一饱, 所以形容瘦削哩。”西太后道:“谁叫你克扣虎粮?”看守的复奏道:“并非克扣虎粮, 乃是虎不足食。”西太后怒道:“胡说! 它不足食, 何不增粮?”复语园总管道“: 这虎须要饱饲,休教它饿毙。若是死了, 要看守吏偿命。”
慈禧之死恰好发生在参观动物园之后,应该只是一个巧合。或有当时的旗人据其死亡时间和老虎饲养员被处罚臆测两者的关系,才有了慈禧被老虎吓病之类的谣传。
不过,在《慈禧及光绪宾天厄》中,记录慈禧这次游览动物园的确遇到了不祥之兆——在她前往动物园途中,“至万寿寺太后下舟,两太监扶之入轿,照例上香于寺中。太后薨后从人回忆此次上香有一预兆,其所上之香最后一根未燃也。”从迷信的角度,慈禧参观动物园之行和她的死还真可以联系起来。
不过笔者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老虎饿瘦之后,慈禧的那个处罚——“这虎须要饱饲, 休教它饿毙。若是死了, 要看守吏偿命。”
想想饿死老虎就要管理员殉葬,让人不寒而栗,忽然思路一转,照这个路数,如果让慈禧负责足球,恐怕我国早已冲出亚洲久矣。
赵登禹赠狐 毛泽东捐马
1912 年,民国建立,不久孙中山先生到达北京,一度以万牲园畅观楼为办公地点之一,在中国近代史的政治变迁中,动物园也写下了独特的一笔。
民国建立之后,很快陷入军阀争霸的局面。北京动物园一度管理混乱,动物数量减少,盛况不再,也不再有大规模向国外采购之类的事情,动物的增补只能靠社会贤达的捐助。不过这中间不无佳话。
1934 年,在演习中部下捕捉到两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刚刚担任132 师师长的赵登禹将军亲自提笔给当时仍叫作“万牲园”的北京动物园修书一封,曰:
“敝师驻防塞北,有名殿布青山者,日前偶在该山得获火狐两只,因敝师不便饲养,恐日久伤其生命,殊为可惜,素谂贵园万牲罗列,以供游人观瞻,兹特派副官单永安,携往送上,即请查收为荷,此致万牲园。
师长赵登禹拜启。”
一句“恐日久伤其生命,殊为可惜”令人唏嘘不已。古人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信然。
到了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占领军借口防空,勒令动物园管理员将大量动物毒杀。其中有小狮子不足半岁,尚在吃奶,饲养员曾努力试图保全其性命。无奈日军派人严厉督促,最终不得不依照其命令行事。这对动物园来说是一场浩劫,以致到新中国成立前该园已破败不堪,仅剩掉了毛的孔雀数只,老猴一头等少数动物,完全失去了观赏价值。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国家领导人对北京动物园的建设十分重视,但动物园的恢复需要时间和投入,如何使其尽快对百姓开放呢?
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带头将身边的一些动物,比如自己的坐骑捐赠给了北京动物园,这种支持力度在世界各国都是不曾见过的。
保存至今的档案,记录了这些领导干部捐赠给动物园的动物种类及其特点。
例如,毛泽东将随同自己转战陕北的战马“菊花青”捐了出来。展出说明词这样描述它:
“菊花长鬃青马”是毛主席当年乘骑的,该马特性是善走驯顺,它的特征为全身白毛皮中带有青色花。系1940 年蒙古骑兵支队代表在延安献给毛主席的。1947 年3 月至1948 年4 月,当蒋、胡匪帮进犯陕北期间,毛主席即骑该马历经陕北各地,指挥全国革命战争。该马至今未发生过丝毫事故。为毛主席当时在行动上不可离身的驯马。
朱德则捐献了包括骡子,自己饲养的若干禽鸟等多种动物。他所捐献的大红骒骡,说明词如下:
“大红骒骡”是朱总司令乘过的,全身呈红色。系1947 年当蒋、胡匪帮进犯陕北时,朱总司令由陕北至晋察冀路经晋绥分局时,贺龙司令员赠送给总司令的。总司令即乘该骡子到达晋察冀边区。它很强壮,至今也未发生过任何事故。
还有任弼时同志所骑战马,说明词是这样的:
“小白马”是任弼时同志生前曾乘用的,全身呈白色皮毛,性驯顺,能随人意而起卧自如。1947 年蒋、胡匪帮进犯陕北时,弼时同志即乘此马由陕北至晋察冀地区,随同毛主席一起指挥革命战争。
由于大多属于驯养个体,这些动物迁入动物园比较容易,其中有个关于毛泽东菊花青马的花絮——其饲养员与之感情极深,也调动工作到了动物园,成了动物园中少有的红军干部。20 世纪50 年代前期,我国各地向北京动物园运送了若干特产动物,同时采用动物交换和采购的方式,开始成规模的引进工作,从民主德国等友好国家获得了包括北极熊、长颈鹿等大批动物。
借此,北京动物园终于解决了动物荒的问题,逐步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形成了世界级的大型动物园。
迎来送往,让北京动物园积累了丰富的动物迁转经验,因此,尽管这样一个大型动物园,搬迁可能会遇到种种问题,但若真的实行,相信我国动物工作者一定会有足够的办法解决。而北京动物园历史中积累的各种传奇故事,将长久地存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