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中国画朱德群 朱德群:中国艺术品市场不真实 不能为赚钱画画
朱德群1920年生于江苏省一个医生世家,1935年进入著名的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习西画,1955年来到法国定居巴黎,并逐渐赢得国际声誉。1997年12月17日,他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的华人。
日前,《环球》杂志记者在朱德群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家中,在他自己创作的油画前,听他讲述了自己与绘画的故事。
《环球》:朱先生,您能介绍一下自己是如何取得今日的成就吗?在您看来,画家要想成功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朱德群:我的经历很简单。我父亲是医生,喜好绘画,也非常鼓励我学画。我从15岁进入杭州艺专,便“为艺术而艺术”,没想过前途问题。画家应当遵循自己的想法发展,这是原则问题。
我进入艺专之后,一心想着画画,同班同学都去教书了,我就留在学校里,因为当时学校要办研究院。留了半年,研究院没有被教育部批准,校长吕凤子先生就让我作助教。我从没有想过做其他事,好多次高薪机会都没有接受。我在台湾呆了四、五年,《联合报》的主笔是我的朋友,他让我去编讽刺画版,薪水高得很,我没有做,因为漫画和纯绘画是不同的路,会影响我纯艺术的发展。
到巴黎后,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保持一种惯性。看过我的画的人知道,从艺专毕业到现在,我的画是“一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可以慢慢转变,但不会是今天一个样,明天另一个样。
画家的工作必须坚持自己的见解,最重要的则是诚恳。只有诚恳,才能出来自己的东西。成就与否,是别人的问题,我自己无所谓。
《环球》:您是怎样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的?我们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华人进去过。
朱德群:我开始并未想过要进入法兰西学院。我有一位雕刻家朋友在1989年进入法兰西学院,之后便一直建议我试试。
我进入法兰西学院比一般的画家麻烦,因为我画的是无形的画(抽象画),而当时入选法兰西学院院士的画家的画都是有形的。要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必须由所有院士投票,超过半数人同意方可入选。当时学院里没有东方人,我又只认识一个人。事后得知,院士们研究了我的画册后,有人反对,有人赞成,所幸赞成者过半。
《环球》:您一直对母校杭州艺专念念不忘,为什么呢?
朱德群:杭州艺专的教授非常好,鼓励学生向前。那里教学严格,办学方法、路线与欧洲相接。林风眠校长是真正的画家,不是搞行政的。
我1935年进入杭州艺专,当时学校的图书馆可以见到几乎所有的巴黎艺术杂志,学生们都晓得巴黎绘画、画派等的转变,这样到巴黎学习就不存在衔接问题。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四五十年以前,国内好多画家来到法国,看不懂巴黎的绘画。教育可以影响到学生后来的成败。
《环球》:在您看来,传统的中国画与抽象画是怎样的关系?
朱德群:其实,中国历代的绘画一直很抽象,只不过中国人一直没有用“抽象”二字。
仔细观察十五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都是自然的再现。相反,中国唐宋时期的山水画则跟我们眼睛看到的实物差别很大。中国古代艺术方面的成就来源于文学,唐诗宋词也是抽象的,以此角度看,中国绘画与诗词正好吻合。
所以我讲,中国的绘画一直有抽象和半抽象的意义存在。中国的田园诗、山水画讲究的意境就是抽象,写意就是抽象的内涵。不像欧洲文艺复兴前后期画的人,都是写实。中国画家出自文人,画的意境较高。尤其中国书法,如狂草是极抽象的作品,与绘画同源,不可分割。
《环球》:画抽象画的技巧何在?
朱德群:最主要的,是要有想像力。没有想像力,就很难有进展。有了想像力,才可以进行抽象创作。然后是用知识充实自己的绘画——绘画是精神的交融。例如我,一直在自己的道路上走着,变化着,每一次思想的转变都带来绘画的变化。
《环球》:从中国到法国,您怎样面对两种绘画艺术的反差与融合?
朱德群:我刚进入艺专时画了很多水墨画。我本来想进国画系,但杭州艺专没有国画系,于是进入绘画系。绘画系以西画为主,中国画很少。水彩油画画得多了,我便放弃了水墨画,因为我发现中国画的教学以及一些人学画的思想上有问题。
中国人喜欢临画,认为“乱真”很重要。这是错误的,即使达到“乱真”的地步,画的仍然是别人的画,自己没有进行创作,成不了画家。临画应该研究、懂得创作者的思想和对自然的认识,然后由此意会到另外的东西。“乱真”不是目的,仅是技巧,而技巧是死的。临画者属于工匠而非画家。
画家最主要是表达思想,这和写文章一样。你在中国受了教育,到欧洲来了解西方,中西文化的交融好像咖啡加牛奶,融合在一起分不开。东西方的文化、思想都了解之后,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了,画出来的画当然也不一样了。
这是文化的自然结合,不是自己强加的。比方说我阅读了中国的古典文学和西方的经典名著后,思想上的混合辨不清何为此,何为彼,因为人的思想变了,看东西的思路也宽广了。
《环球》:您的作品,确实是抽象画中透出水墨画的痕迹。
朱德群:我在中国受过教育,不是我一定要这样做,而是很自然的流露。有一次,国内来了一个画家,画的是汉朝汉砖上的图案,用油画颜色衬在一旁。他问我的意见,问得很诚恳,我只好说,这些东西是汉朝的,是我们的祖宗发明的。你现在搬来,不是你画的,更不是你创造出来的。你这样做是为了告诉外国说,我是中国人。其实你是中国人,用不着说别人也看得出来。
你接受了中国文化的教育,如果你能表达出你的思想,别人就会感觉到,用不着说出来。这是很自然的过程,用不着硬搬。艺术创作需要自然流露,硬搬是不对的。要有自己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要了解、懂得中国的传统艺术,另外还要掌握西方文化,融会贯通,这样视野才会开阔,工作与思想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环球》:现在一些中国画家尝试在水墨画中注入抽象画的元素。
朱德群:这是很好的现象,因为时代在变,不可能还是1000年前的老样子。国内的水墨画画家,我觉得比较好的是李可染、吴冠中、傅抱石等,他们是杭州艺专学西画的。学西画的人,再拿中国笔,就不一样,体现了两种绘画精神的融合。
《环球》:现在中国国内油画拍卖市场大热,对此您怎么看?
朱德群:现在很多人一画画就想着赚钱,这完全走错了路。画家作画应当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为了别人或者别的目的。
我对现在国内绘画市场的情况不太熟悉,但感觉太乱。听说国内拍的很多都是假画,这在法国是绝不允许的。我最近在里尔旁边发现四幅我的假画在拍卖。当拍卖行让我写证明时,我说这不是我的画,然后告诉法国警察局,警察局马上把这些画收回毁掉,并且告诉我,造假画的人如果被抓到,会判两年徒刑。中国拍卖行的方式应该改,所有假的东西都不准拍。这也可以鼓励画家往创作的方向上走,而不是以赚钱为目的。
《环球》:也就是说,拍卖市场的红火并不一定是好事?
朱德群:目前中国艺术市场的某些红火现象不够真实,画的价格很大程度上是人为的。这种情况以前在美国也出现过,拍卖行吹捧某些画,价钱提得很高,有些人画了一批画、赚钱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因为他们钱赚够了,就不画了。这种人根本就不是画家。
并不是说谁的画卖了多少钱就值多少钱。比如梵高去世之前只卖了一张画,很便宜,现在他的画则价值连城,画其实并没有变。真正的画家要经历时间的考验。现在你可以通过人事关系和其他因素帮忙炒高价格,50年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的画。
历史没有人情在里面,存在要有真正的内容,画家最重要的是诚恳。诚恳动人,不诚恳不可能久存。拍卖价格不是艺术家应当关心的问题,真正的艺术家应当在作品上花功夫。如果艺术家在价格上计较的话,那就不必画了。
中国绘画市场发展中的问题应该慢慢纠正,要严肃一些,加以规范,不能什么人都可以当拍卖师和鉴定师,这在法国就不可以,他们必须通过严格考试才能取得资格。
《环球》:您对中国绘画界的发展有何期待?
朱德群:中国国家很大,并且历来出画家,这是好事。但画家一定要有真本事。中国很早就有画院,不少皇帝都是画家。中国绘画在唐宋时期非常兴盛,到明清之后没有往前走,因为唐宋的作品太好了,后面很多都是抄袭,这样就错了。我希望,也相信中国以后会出现一些好的画家,但需要一些时间。
中国过去关闭太久了,现在打开得很快,需要一些时间让各方面正规化。现在中国的艺术学校很多,艺术教育究竟应当怎么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法国绘画界也存在问题,有很多不正常的现象。现在也许是一个过渡时期。绘画与时代发展、人的生活、科技进步等方面都有联系。大家都在摸索,都在寻找。但文化不是三天五天就会变的,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气高的人就会慢慢转变过来。
《环球》:您对希望成为画家的人有何建议?
朱德群:要诚恳,不要有功利心。有功利心将使作品流于浮表,失去内涵。艺术的道路是艰苦的,要有修道士精神,日夜揣摩,再三思考。除了绘画基础外,还要充实自己的认识和各方面的修养,如文学音乐等,这样才能慢慢形成自己的风格。就我自己而言,我喜欢写毛笔字,喜欢唐诗,尤其喜欢南唐后主李煜的词,中国的诗词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