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红黄蓝事件的舆论走向:究竟是“乌合之众”和“塔西佗陷阱”
如果要问今年哪起新闻事件带来的舆论声量是最大的,不是保姆纵火案不行,也不是产妇坠楼案,甚至不是江歌刘鑫案,而是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大家对此事的关注已经超乎想象,甚至远远压过了同类性质的携程亲子园虐童案。
那么这是为何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事关孩子,这是公共道德的其中一个底线,而虐童事件早已是中产阶层的痛点,但这并不是舆论声量如此之大的主因。
而关键在于,有关事件的一些流传说法,突破了人们的想象——用如今很流行的一个说法,就是“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而现在有人告诉你,你的想象力之外,存在着一种纯粹的邪恶。当想象力的匣子一旦被突破,任何一点小小的不确定性,都会引来巨大的惊恐——对于恐惧、焦虑中的人来说,“说法也许不可靠”、“信源缺乏验证”几乎起不到安慰作用,人们只会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数据清楚地反映了,突破想象力的恶,引发的恐慌有多大。11月23日,即事件曝出的当天,微信中出现了一篇阅读、点赞双双过“十万+”的公号文章,粗略估计,这是数千万级的传播。另一种可能则是文章充分调动了人们的情绪,以至于点赞率变得奇高——文章把流传的聊天截图和家长视频中说法进行了整合,然后愤怒地要求严惩红黄蓝,保护孩子,而标题就叫做《“叔叔光溜溜,童童也光溜溜”》。
而正是这样突破想象力的描述,让人们无比焦虑地关注这件事。而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比如那个“长长的望远镜”——让人大开眼界,成为事件的标志性用语。公号“暴走大事件”发出的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做《我有一把长长的狙击枪你在幼儿园敢动孩子一下我就……》,摘要是“我就打爆你的头!”,这篇10万+的文章获得3万余个赞。一位网友在另一篇文章的跟帖则表示,“我有一根长长的针,当他的长长懂望远镜伸过来的时候,我要戳瞎他的双眼”,也获得了2万3000余个赞。
其余达到数万赞的文章标题也能清晰反映出人们对事件的看法,比如“咪蒙”的一篇《这一次,我真的骂不动了》(十万+,73879赞),比如“留学帝”的《这场让大V集体失声的幼儿性侵,到底有多丧心病狂?》(十万+,27256赞),比如“新闻哥”的《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力:红黄蓝究竟有多恶?》(十万+,19333赞)。
而“差评君”的《我猜你们一定很想了解一下红黄蓝。》(十万+,71988赞)则把当时幼儿园挖了个“底朝天”,虽然实际上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但网友依然疯狂点赞。
难得的冷静声音,来自“传播学考研必读”公号、署名“瓦叔的”的《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红黄蓝事件和江歌事件 —— 兼谈几个拿传播学理论作恶的例子》,这篇10万+文章有6000余赞。作者表示,“我说句话,新闻传播学同学必须要认识到一点,那就是冷静应对,就事论事,作为潜在从业者,要去。不要盲目的扩大背景,不要臆想,不要失焦。对于信源,要认识到单方面信源不一定有可信度,还有就是,单一的文字不是实锤。如果有情绪,有诉求,应该尽可能明确,而不是盲目扩大。”并从传播学角度指出,这次事件自媒体们用了哪些手法,放大了人们的情绪。
在愤怒情绪维持几天后,事件出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11月28日晚间,朝阳警方基本否定了说有流传说法,还表示有两位家长承认造谣。但警方通报中也留下了“硬盘损坏”的可议之处。
来自警方的通报把舆论推向了分水岭,信,还是不信,还是将信将疑?
当晚的微信文章最高赞跟帖,克制,然而态度也非常明确——“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39741赞)。许多网友强烈质疑,家长为什么要造谣。而11月19日流传最广的微信文章,题为《技术贴截图保存丨幼儿园视频监控在区教委处应有日志和备份》(十万+,19547赞),明确对警方的说法表示了疑问,告诉人们就算硬盘坏了,还有可以看备份录像的地方,将了警方一军。到目前为止,朝阳教委并未作出回应。
而相信警方、斥责造谣者的声音同样大量存在。这样的文章开始冒头:《借红黄蓝事件揭露西方舆论真相:你所了解的“丑闻”只不过是西方邪恶势力反扑的开始…》(十万+,3027赞)。而网友的声音则包括“编造谣言的人比虐童的人还可恨、可气!”(12773个赞),“这些编造谣言的人到底是什么心理,唯恐天下不乱!”(5076赞)。还有人表示,“微博一群阴谋论,宁愿相信造谣者的嘴,也不相信实打实的调查,真是令人作呕的姿态”(1821赞)。
这让一些人引用了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中的说法,描述“不信警方”者的心态:群众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更愿意崇拜谬误。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另一种声音则是把“不信”的缘由归咎于当权者。知名作者“雷斯林”在《红黄蓝事件,可能到最后我们也等不到一个我们相信的结果》(十万+,5113赞)中,提到了“塔西佗陷阱”,关于这个词的意思,“通俗地讲,指的是当一个部门失去公信力时,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做坏事。”
“塔西佗陷阱”这个词在11月29日引发了大规模的传播,一些文章直接把这个词做到了标题里,一些人还对这个词的来历进行了考据。
造成如此大舆论撕裂的,到底是“乌合之众”,还是“塔西佗陷阱”?
知名女权主义作家陈岚在《红黄蓝事件:反对谣言,也别把追求真相的人一网打尽》(十万+,4470赞)中给出了一个持中之论——
“公众的焦虑是好事,社会发展到一个阶段,保护儿童的呼声就会高涨。几十年前欧美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焦虑将驱使我们做出努力,推动法治完善,推进社会更重视儿童福祉,我们也会逐渐建立完善的儿童保护机制。”
“我们有责任敦促幼儿教育加大投入,要求提高对母婴的社会福利支持,但不必立即进入一种’猎巫’式的焦灼与恐慌。”
“塔西佗陷阱是怎么样形成的?从来都是一个魔鬼的两面:公权力和民众,互相喂食谎言。我们必须中断这个吊诡的轮回。吃瓜群众如我等,就是其中的皮条,谁都在使劲儿忽悠,谁劲儿大,谁能忽悠,把群众拉过去,就算赢。所以现在很多人终于象我一样交了足够的智商税以后,学乖了,我不想被拉。我想先看看。”
然而,如果人人都只是“我想先看看”,舆论还会产生那么大的能量吗?这又是一个难以克服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