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人害怕吃止痛药解析国人对止痛的“偏见”
每年的10月11日,是“世界镇痛日”,相信知道这个日子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日前有报道称,中国止痛药市场仅为美国市场规模的二十分之一,结合近期的一些重要事件,我们来谈谈国人对“止痛”的偏见。
一个月前的陕西榆林产妇坠楼身亡事件引发了轩然大波,直到现在,产妇跳楼的确切原因都没查出,能够确定的是,产妇在跳楼前承受了难以忍受的临产痛苦。通过这件事,许多人开始了解到,分娩到底有多疼痛。临床上评估疼痛有一种工具叫“长海痛尺”,将疼痛分为0-10级,共11级,自然分娩的痛感能达到8级。人们还了解到,目前只有不到10%的中国产妇享受到无痛分娩,而美国一些发达地区无痛分娩比例能高达90%。
中国人究竟是否天生就比较能忍耐疼痛?不得而知。但事实就是,中国人应用镇痛治疗要比一些发达国家少得多。这还突出反映在癌症的疼痛治疗上。去年9月发布的《全国百家医院癌痛合理用药调研》报告指出:无论是在门诊还是在病房,出现中重度疼痛症状的癌症患者占了67%,但治疗癌痛的比例却不到12%。不仅不治疗,而且治得还晚。报告显示,仅有28%的癌痛患者在疼痛发生后的1-10天内就诊;第一次因疼痛就诊后,仅有35%的患者会在10天内得到治疗,大部分患者接受疼痛治疗的时间在一个月之后。
分娩的痛感通常在8级,而癌痛可以达到10级。有肿瘤学者指出,癌性疼痛,或称晚期癌痛是造成癌晚期患者主要痛苦的原因之一。在此阶段,患者身心处于相当的痛苦之中,相当多的患者不是直接死于癌症,而是死于严重疼痛。
有患者这样描述过癌痛:“那种疼痛无法用语言形容,一会儿像有刀子在肚子里割,一下一下,痛得入心入肺,一会儿又像有千万条虫子钻进了身体,又麻又酸。死亡只是一瞬间,而疼痛却是没完没了。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想活了,太疼了。”这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忍受的,它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为了减轻癌症患者的这种痛苦,一些医生会考虑给患者注射吗啡。然而,2015年,在医生张建伟给某晚期胃癌患者使用吗啡后,家属却以医生在患者临终前使用吗啡过量“导致严重呼吸困难,最终因呼吸衰竭”死亡为由,将他告上法庭,而最初的司法鉴定,出具了医方“对患者死亡有责任”的鉴定结果。这个案子引起哗然,被称为“吗啡医疗第一案”。最终,法院根据查明的事实认为“病人具有使用吗啡的指征……在对病人使用吗啡的过程中用法、用量亦无不妥。”认为病人死亡“与吗啡的使用并无因果关系。”医方最终胜诉。
然而,这起案子还是让很多医生感到惶恐,担心对患者使用吗啡镇痛,会带来各种问题。
吗啡非常便宜,仅3元一支,医生给患者注射吗啡,没有经济方面的原因,张建伟表示“我赌气地想,如果官司输了,我以后再也不给病人用吗啡了。可话是这么说,见到病人那种呼吸困难、痛不欲生的样子,真是于心不忍。如果不给用吗啡,最终痛苦的是病人。”医生给患者使用吗啡的目的,仅仅就是镇痛。
然而,中国是一个使用吗啡非常谨慎的国家。据《三联生活周刊》,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一年吗啡的使用量只有2公斤,人均吗啡使用量排名世界倒数第三,被视为止痛最不令人满意的国家之一,直到今天,我国人口占全球的 20%,但吗啡的使用量还不足全球的5%。据《金融时报》报道,中国止痛药市场仅为美国市场规模的二十分之一。
中国抗癌协会副秘书长、肿瘤专家刘端祺认为,我国是唯一因为鸦片在本土打过两次战争的国家,对吗啡有很深的恐惧心理;另外,历史上著名人物“刮骨疗伤”等不怕痛的故事影响深远,使得我们乐于歌颂“忍痛文化”。
把中国人愿意忍受疼痛归咎于关公以及“忍痛文化”,未免有些跑的太远,在这方面,东西方医学对疼痛看法的不同,恐怕是更直接的原因。有论者指出,“西方医生定义疼痛是一种疾病,综合了社会经济文化生理心理各方面因素的一种疾病,需要治疗。而在中国的医生眼里,疼痛只是一种症状,一种‘忍忍就好了’的‘生理上的不舒服’,以及‘没什么太大关系’。”(据果壳网某“疼痛管理”专业网友)换句话说,国内许多医生对疼痛确实就不够重视,能充分认识、理解患者痛苦的医生反而是少数。这引导了许多患者乃至普通人的认识——全国疼痛诊疗研究中心主任樊碧发教授分析称,“中国人在对抗疼痛时有几大误区。其一,认为身体疼痛只是小事,根本不算病,能忍则忍。实际上,急性疼痛是症状,慢性疼痛就是一种病了,需要接受正规诊疗。其二,认为疼痛的治疗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干脆就‘弃疗’了。其三,觉得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体,喜欢自己来过把医生瘾,以为揉揉按按、贴片膏药就能根治疼痛,实则效果有限。”
而“止痛药会上瘾”,确实是一种真实的恐惧。一项北京市多中心癌痛状况调查显示,对“人们很容易对止痛药上瘾”持不同程度赞同的患者高达81.26%。患者在疼痛难以忍受时才迫不得已要求使用止痛药物与成瘾的顾虑有很大关系,甚至1.27% 的患者即使疼痛难以忍受也拒绝使用镇痛药物,延迟用药比例为56.63%。
这种认识实际上是有问题的,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明确指出:“根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研究表明,适当地管理使用阿片类镇痛药化合物(按规定)是安全的,可以有效地管理疼痛,而且很少会导致上瘾。”
当然,吗啡及其他阿片类镇痛药物,都存在滥用的可能,像“大力哥”喝的止咳水,滥用现象就非常严重。这种现象毫无疑问需要打击,但因为惧怕滥用而导致正常的镇痛使用都不敢进行了,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能尽早接受规范化治疗,70%以上的癌症疼痛都可以达到有效缓解,大大改善生活质量。
中国人对疼痛的错误认识,不仅体现在分娩、癌痛等问题上,一些更加常见的疼痛,人们也一样习惯“忍着”。比如女性常见的痛经,经常能达到“痛不欲生”的级别,然而很多女性在痛经发生时,就是会选择忍着不吃止痛药,一来也是怕上瘾,二来是怕麻烦。这种做法有很大的害处,除了疼痛、腰酸、呕吐、头痛外,还会吃不下、睡不好、心情郁闷或烦躁,久而久之身体免疫力也会下降,反而会给身体带来更大影响。
这还只是身体方面的,根据2017年全球疼痛指数发现,身体疼痛如未经及时、有效的治疗将影响到以下五大方面:生活质量下降、损害心理健康、阻碍社交活动、破坏家庭和谐、影响职业发展。这个疼痛指数还发现,91%的中国人经历过身体疼痛,34%的人每周都会经历身体疼痛,然而面对疼痛,只有28%的中国人会及时采取行动,另有20%的人对疼痛视而不见,选择“让时间来治痛”。
这种观念若只是影响成年人也就罢了,让人担忧的是,对儿童疼痛管理的忽视也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儿童也能同成人一样感知疼痛、产生疼痛反应以及因为疼痛而受到伤害。而有论者指出,我国儿科医师对小儿镇痛方面普遍知识欠缺:无论是对小儿疼痛的认识、镇痛药物的选择、镇痛方式的选择、疼痛的评估、镇痛时的监护等等。
再比如,抑郁症患者的疼痛状况,也普遍受到忽视。据世界精神卫生联合会相关调查显示,近70%的重度抑郁初级患者首先出现的只是躯体性症状,例如精力缺乏、睡眠障碍、背部疼痛、头痛、关节痛、头痛以及胃肠功能紊乱等。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承受躯体症状的抑郁患者平均拖延11个月才会前往医院就诊。30%的抑郁患者在正确的诊断之前,通常经受了5年左右的躯体症状困扰。
在《为什么只有不到10%的中国产妇享受到无痛分娩?》中,引述过美国妇产科学会的看法——“分娩造成了大多数产妇剧烈的疼痛,妈妈们要求减轻分娩中的疼痛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临床指征。无论何时何地,在有临床指征而没有禁忌症的情况下,减轻疼痛的措施是义不容辞的。在我们医生的眼皮底下让产妇经历如此剧烈的疼痛而不给予已经被证实是安全有效的镇痛治疗是不人道的。”
是的,减轻患者疼痛是义不容辞的,事关人道与否。正如肿瘤专科医生潘战和说的那样——“为什么要忍受疼痛?有痛就应该要止住,至少要减轻,疼痛让人感到绝望,让人变得暴躁,让人失去尊严,也可能让病情恶化,让病人失去对活下的信心。其实,以现有的医疗手段,尽管不能保证肯定无痛,但多数情况下,还是可以有效地减轻疼痛,关键是要改变观念。医生和家属都应该鼓励病人把疼痛说出来,不要忍受疼痛,无痛是病人最基本的人权之一。”
在中国,疼痛医学还是个崭新的领域,人们对“疼痛管理”这个医学分支认识还很少,各个医院疼痛科的建设也亟待进一步提升。要改变现状,就要从改变观念做起,要让更多人知道疼痛并不是忍着就好,要让人们知道疼痛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要让人们充分理解镇痛措施有哪些好处,风险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