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村民生二胎被罚3千 此子已成高级军官
在江苏如东一家民营养老院,两位老人结伴走回房间。
这是一项“光荣的”工作。在桑盛富的记忆中,1980年代的如东只有两个拿得出手的成绩:一是棉花产值高,一是计生工作好。桑盛富“入行”的那年——1986年,如东县成了国务院命名的全国10家“全国计划生育红旗单位”之一。
这里曾经做到在3年时间里把全县人口自然增长率从近20‰降到5‰多一点,也曾经做到全年出生的12000个新生儿中只有1个是多胎。当地官方保守统计,三十多年来,全县少生近50万人。
但现在,正如桑盛富所说,包括他自己在内,“作了贡献的人吃亏了”。
“我们比较听话”
1979年,桑盛富的儿子出生,他领到一张独生子女证。
那是一个“不是你想生,想生就能生”的时代。按照规定,夫妻二人年龄总和达到50岁才可以生第一胎,而另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是,如果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有时也有弹性,至少一方是独子),过几年可以再生二胎。桑盛富的同龄人很少能够享受到这个“福利”,因为他们很少是独子。而如果生了第二胎,就必须在夫妻二人中选择一人结扎,即使有疾病不能结扎,女方也要上环避孕,并且要缴纳500元的保证金,五六年后没有超生就可以领回保证金。桑盛富说:“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绝大多数人都能拿回这500块钱,桑盛富说,“我们比较听话”。
为了保证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如东县创造性地发明了“两种生产”的提法,意即物质生产和人口生产一起抓,“书记挂帅,全党动手,全民动员”,落实“晚、稀、少”的生育政策,这让谁能生、什么时候生变成一项非同寻常的事。
1986年,国务院授予如东县“全国计划生育红旗单位”称号,全国仅有10家。通往如东县城的S223公路东侧,“全国计生红旗单位”的大型宣传牌矗立了好多年。
“斗胆”超生的人不是没有。
1951年出生的施德俊在如东教师进修学校做了几十年校医,兼顾全校的计生工作。他的表弟生了一个女儿后,老婆又怀了孕,做了一段时间“超生游击队”,生了个男孩,最后被罚款6000元。他的亲戚还是村支书,但也没辙,超生就得罚款,在那个“万元户”就是“土豪”的年代,6000元是笔巨款,村支书和妇女主任好说歹说做工作,他的表弟东拼西凑交了3000元罚款。作为纪念,这家人给孩子取名“三千”。
在桑盛富的记忆中,一旦出现超生对象,他们的工作就是围追堵截。孕妇千方百计躲起来,村里的计生干部千方百计找到她。
“总是微笑着面对每一次的挫折”
1992年后,桑盛富调到掘港镇担任计生办副主任。
此时,人口的跨地域流动已经十分频繁,有很多外地妇女嫁到如东县,桑盛富说这些人“一是不到法定婚龄,二是没有任何婚育证明和手续”,给计划生育工作带来很大挑战。为了保护“计生红旗县”的荣誉,桑盛富说,计生干部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了“脸皮厚”、“为了计生,豁得出”、“不达目的不罢休”。
长沙镇港城村妇女主任陈美华说,她在农村搞计生已经28年,针对本村流动人口特别多的特殊情况,她常和同事们起早贪黑、逐队逐户地上门登记造册,查验婚育证明。吃闭门羹的次数不少,白跑一趟的情况也很多,但她“总是微笑着面对每一次的挫折”。
季方珍曾在一份自述材料中说,全村育龄妇女无论是谁做节育手术还是采取补救措施,都由她用自行车送去接回。一些妇女住在医院检查治疗,她就成了“编外护士”,端茶送饭、喂药洗刷,甚至端尿接便。
而在桑盛富记忆里,更费神的,在于完成引产任务。为了让这些手续不全的外来孕妇顺利引产,计生干部几人一班,陪护在病房里,“我是男的,但是我做工作,也要陪他们睡到一个房间。”桑盛富回忆时候用手比划着,那么大一间病房,孕妇和家属睡一侧,计生干部搭小床睡角落另一侧,“最多的时候住一个星期,那个时候肯定辛苦,不分时间不分早晚”。
桑盛富说,陪护期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做思想工作,“思想工作做好,手术就好做”。
引产成功,超生危机解除,在那个“一票否决”的大环境下,集体的荣誉保住了,当事人还可以额外获得补助,“经济上不让你吃亏”,桑盛富说这样能更好化解对立情绪。
“功夫就在平时”
1996年4月23日,全国计划生育自愿选择节育措施试点工作研讨会在如东召开。桑盛富记得,意外怀孕率也成了一项考核指标,如此一来,“功夫就在平时”。
校医施德俊日常需要在全校师生中宣传、建档、走访、调查、服务。在计划经济年代,单位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全部依靠,单位也成为推进计生工作的重要一环,而学校这样的事业单位,更被视为金饭碗,全校四十多位教师,一般不敢因超生而丢了工作。
施德俊手上有本账,哪些人领了独生子女证,哪些人需要及时去上环,哪些人则因为身体条件而不能结扎,需要定期发放避孕药具,当事人需要定期填清单签字,而那些从各个学校来此短期进修的老师,则由各自学校的计生人员管理。
“事业单位的计生工作抓得都很好,很紧。”施德俊说,比如教育系统,县教育局有一个计生领导小组,每月开一次例会,各学校都有计生专员参加,施德俊是其中之一。会上,各人需要上报所在学校每月新增育龄妇女,“年满18岁到50岁的妇女,进了多少,超龄多少,一月刷新一次统计表。”领导小组的负责人是县教育局的人事科长,施德俊说:“你想想看,人事科长,谁敢不听话?”
桑盛富这样的专职计生干部,更需要定期在县镇辖区内派发避孕药具,此外还要定期做身体检查,“我们带着小B超机,一年两次,春天和秋天,去检查那些上环的妇女。”凭着这些小B超机,桑盛富们能够发现谁偷偷把上好的环拿掉了,也能够发现谁的环位不正、下移,没有效果。上环率成为各村考核的指标,桑盛富说,“100个孕龄妇女,正常的夫妻两个在家的,上环率要达到70%或者75%。”
“再生一个吧”
桑盛富的儿子今年36岁,育有一子也已11岁,作为爷爷的桑盛富有时不禁会感叹,家里有两个小孩可能会更好一点,“一是孤单,到时候像我们年龄大了,他们负担重了,不是经济负担重,就是劳累负担也重,年龄大了生病照顾困难。”
有时,他会给儿子做工作:“再生一个吧。”
但儿子不肯。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月薪一两千,生活压力太大。
不是桑盛富儿子一家有这样的想法。如东如今的育龄夫妇八九成是独生子女,都符合生二胎政策。桑盛富说:“我现在主要负责我们全镇的二孩审批,今年申请二孩全镇300对,我们全镇总人口农村和城镇大概20万人口。”以前在如东,女方是农村户口的,只要一方是独生子女就可以生二胎,今年4月份开始,增加了女方是城镇户口的也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但你不限制了,他们还不想生了。”
桑盛富由此想给有关方面建议:“生二胎的,生了小孩可以奖励5000,或者把费用报70%或60%。幼儿园要纳入义务教育,在没有纳入义务教育之前,第二胎上幼儿园的费用报销。这些解决了,也能缓解一些人的压力,二孩申请的人才会多起来。”
相比较而言,施德俊倒不感到遗憾,尽管如今他看到,他的表弟已经尝到了两个孩子的甜头——他的大女儿留在如东,开了个护肤品店;超生的“三千”,已是北京某部队高级军官,每个月都寄钱回来。
桑盛富说,如东的计划生育起步比较早,财政负担也比较重,一方面独生子女奖励的财政开支大,另一方面退休老人的一次性奖励负担大。
“当年实行计划生育不太好的那些地方,负担压力就没有这么多。”桑盛富说,国家应该给如东财政支持,“国家不是没有钱。做了贡献的人不能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