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的责骂害死了表哥

2018-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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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远在天堂的表哥……不久以后,我也要随你而去了,到时我和丈夫当着你的面跪下,向你忏悔.———作者我今年79岁了,是一个孤老太太,无儿无女无老伴

远在天堂的表哥……不久以后,我也要随你而去了,到时我和丈夫当着你的面跪下,向你忏悔。———作者

我今年79岁了,是一个孤老太太,无儿无女无老伴。多年前家住四平的姑舅表弟收留了我,与他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才算老有所依了。

不久前,我被查出得了胃癌,我知道属于我的几十年就要结束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自己的一生,总觉得有件事让我放不下,让我死不瞑目。都说时间能冲淡一切,但它憋在我心里已经有26年了,却还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现在我把它公开说出来,一是不想将这份愧疚埋进黄土,二是希望让更多的人来吸取我和丈夫的教训,不要为了几个钱而做出悔恨一生的事。

我出生在四平,是个地地道道的汉族人,20岁时嫁给了一个蒙古族的小伙子,是我大姨为我们牵的线。我大姨的家在内蒙古大兴安岭西北麓的免渡河镇。那个时候,免渡河还是一座默默无闻、人烟稀少的农牧小镇,由于它处于大山腹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相当陌生。免渡河镇因海拉尔河支流免渡河流经镇内而得名。免渡河是蒙语“安全”的意思,但我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却收获了“不安全”的苦果。

结婚以后,我和丈夫一起在免渡河北边的一个大草甸子上,为生产队放养着几十头牛和几十只羊。我每天都跟着丈夫去放牧,过着艰苦而疲累的生活。我们住的地方条件很不好,就是在地上挖一个半地窨子似的房子,里面非常阴暗,也特别潮湿。那里的夏秋蚊虫很多,身上常被叮咬得没有一块好地方。那里的冬天也奇冷无比,有时最低气温能达到摄氏零下50度。其实,那里最难忍受的,还是无边的寂寞。在那个广阔的大草甸子上,方圆百里没有人烟,想见到一个人影都难。那个年代,草甸子上的狼也不少,经常在夜里偷袭羊群。有时赶上狼来的时候,我和丈夫一宿都无法睡觉,我们要整夜守在羊圈边,丈夫拿着猎枪对狼和空中放枪,我则要点起火把来吓唬狼。我们养的那条黄色的大狗,也勇敢地向狼扑去,和狼撕咬在一起。每一次,狼都没有占到便宜。

那一段日子让我们过得胆战心惊。我35岁的时候才怀上孕,那时丈夫便不再让我跟着放牧了,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赶着牛羊一出去就是一天,就硬是跟着。在我怀孕4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们放完牛羊往回赶的时候遇到了一群狼。当时我骑的是一匹小黑马,这群狼把小黑马吓得撒腿就跑,我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流产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而那次狼群并没有攻击我们。

1981年底,牧区实行了羊群草地承包制,我和丈夫分到了几头牛和几十只羊,那片大草甸子也承包给了我们。牛羊都是自家的了,草甸子也归我们管了,我们放牧得更加上心。看着羊肥牛壮,一茬接一茬地出栏卖钱,我和丈夫越干心越盛。

为了能挣更多的钱,1985年春天,我们两口子又买来了100只羊,加上我们原先的80头牛和50只羊,忙活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我们商量雇人来帮忙。可张罗了一个月也没有雇着,原因是我们要在大草甸上吃住,条件很差。我前边提到了,其实所谓的住,就是住在一个半地窨子似的房子里,没水没电,再加上生活枯燥单调,所以张罗了一个多月也没有雇到人。怎么办呢?正当我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大姨在镇上给我们推荐了一个人,他是大姨父的侄子,比我大两岁,我叫他表哥。

一听是他,丈夫连连摇头说不行,起初我也不太同意。因为我这个表哥虽然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又是光棍一条、没牵没挂的,但他有点傻,也就是常人所说的缺心眼儿。可眼下实在是雇不到人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采纳了大姨的建议,雇佣表哥。

没过几天,大姨就把表哥领到了我们家。我们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又觉得在这大荒原上,连个人影都很难看到,也就这么将就了。不就是放个牛、羊吗?也没什么难的,告诉他怎样放、到哪里放、到了晚上怎么把它们都赶回来,就行了。我和丈夫一番叮嘱,表哥连连点头,表示都听明白了。

表哥刚开始放牧的时候,我们两口子跟在他后面,偷偷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嘿,别说,大姨的眼光还真行,这位表哥干起活来还真不含糊。为了让牛羊吃饱喝足,他每天都按我们的要求把它们赶到四五十里地以外水草最丰茂的地方,一放就是一整天,不到天黑都不回来,一点也不偷懒。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们的牛羊也在一天天地长大长高长壮。我们这个乐啊,憧憬着牛羊出栏时的喜悦,也算我们没有白吃这份苦。这样想着,我和丈夫都感觉非常地快乐。

如果日子能这样顺利地过下去,该有多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刚刚进入8月份,大草甸子上的天就好像漏了一样,大雨不断,一连七八天都不开晴。整个草地泥泞不堪,牛羊被大雨困在圏里饿得咩咩哞哞地直叫唤。

总算盼到晴天了!望着湛蓝的天空、红彤彤的太阳、绿油油的草场,我们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表哥也乐呵呵地赶着牛羊出发了。一整天,我和丈夫都被这大雨过后的晴空感染着,丈夫特地杀了一只羊,准备晚上做手把肉,改善一下生活;我则忙着收拾屋子、晾晒被褥、生炉子煮奶茶。傍晚时分,表哥赶着牛羊回来了,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我招呼着表哥准备进屋吃饭,丈夫则开始像往常一样清点牲口的数目。表哥没有立马进屋,而是随着丈夫一起清点牲口。一番清点过后,丈夫狐疑地点起了第二遍……当第三遍点过后,他不满地瞪了表哥一眼,嘟囔道:“少了两头牛都不知道,真是个傻子。”说完,他骑上马便去找那两头丢了的牛,表哥随后也骑马跟了过去,我则在家焦急地等待着。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回来了。我看见丈夫一脸的愤怒,那张脸几乎因为愤怒变了形。表哥则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丈夫一脚踹开了房门,掀翻了我已经摆放好的碗筷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手把肉。表哥怔怔地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一看事情不好,拉着表哥进了屋。还没等我们坐下,丈夫便骂开了,什么难听骂什么。

再看表哥,只见他不停地搓手,一个劲地重复着:“都怨我,都怨我……”丈夫怒吼着:“说这些有什么用?两头牛五千多块就这么没了,你是死人啊!两头那么大的牛陷在沼泽里不能动了你都看不着,你真是他妈的傻×啊!”我这才听明白,原来那两头牛陷在沼泽里出不来窝死了,表哥没有发现,难怪丈夫生气。我也挺气愤的,没有阻止丈夫的叫骂,而是也怒气冲冲地数落表哥:“你啊!我怎么说你呢?你可真是缺心眼儿!我们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工资一分不少你的,你怎么连头牛都看不住!你可祸害死我们了!”

看我们两个数落个不停,表哥嗫嚅着说道:“以后我不要钱了,白给你们放牛,来抵那两头牛。”丈夫一听火气更大了,吼道:“你还想放牛?我还敢让你放牛?你还不得把我的牛都放没了啊!再说了,你要放多长时间的牛才能抵上我那五千多块?你给我滚吧,滚得远远的!你这个大傻子!”

表哥被骂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双手不停地挠着自己满是污泥的裤腿,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五千啊,五千……”然后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向大草甸子深处走去。我有心叫住他,可一想到那两头牛马上就可以出栏了,五千多块就这么没了,心里也很气愤。想自己在这个空旷的荒草甸子里,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如果不是外出办事,一年连个生人影儿都看不到,那种寂寞和孤独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这都是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吗?可是,这两头牛死了,五千多块就这么赔进去了,真是倒霉透了!所以,我看着表哥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时,没有阻止他离去,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我和丈夫一觉睡来,心情都平静了许多,觉得昨天对表哥做得有些过分,这才想起表哥没有回来。在这茫茫的荒草上,别说黑天了,就是白天也很难步行走出去,表哥心眼又不够用,他能走到哪里去呢?一这样想,我和丈夫就开始担忧起来,丈夫决定去镇上的表哥家里,看看他到家没有。表哥的家,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妈和一个未出嫁的妹妹,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临近中午,丈夫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刚一下马他就冲我嚷道:“不好了!他没有回家!能不能出啥事啊?”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也悬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我和丈夫急急地跨上马,在大草甸子上寻找起来。东边、南边、北边都快找到头了,也不见个人影。眼看着天要黑了,我们找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心里更加焦灼不安了,最后我们只好把希望放在了西边。

西边有片方圆六七里地的小荒山,那里水多草厚,但我们几乎从来不去那里放牧,因为那里的蚊子多得吓人。一到夏秋,蚊子多得能吃牛,上了山一脚踩下去,陈草团里能轰出成百上千的蚊子。那片山人畜都害怕,很少有人敢进去,但为了寻找表哥,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往那里奔。刚往西边跑了一袋烟工夫,我们就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这一切却是真的!只见一棵碗口粗的树上挂着表哥僵挺挺的尸体,他身子下面的地上被坐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看得出他在临死之前,曾经挣扎了很久,他是多么的绝望与悲伤!

在我们把表哥从树上解下来的时候,见表哥的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被蚊子叮咬过的痕迹。如果我们再晚来一会儿,连表哥的尸体都要被蚊子吃掉了。

表哥的死,让我和丈夫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总觉得是我们害死了他。丈夫无法从表哥的阴影里走出来,总是精神恍惚,总感觉表哥的魂灵在召唤着他。我和丈夫都没念过书,没有文化知识,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了“安抚”表哥的在天之灵,别让他缠上丈夫,我们两口子多次到表哥吊死的那棵树下长长地下跪和久久地流泪。我们就在那棵树下默默地跪着,悄悄地流着泪水,什么都不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丈夫的精神并没有好转。后来,我们到镇里请来了一个跳大神儿的,跳了好几回,但丈夫的精神仍然很差。再后来,丈夫开始酗酒,终日借酒精来麻醉自己。就在表哥死后的第三个冬天,醉酒中的丈夫在一次放牧中,迷迷糊糊地跌下马背,被马踩死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一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人家小鬼儿找上门来,抢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抢走了表哥,又抢走了与我相依为命的丈夫!

丈夫死后,我再也没有了在那里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匆匆变卖了剩下的牛羊,永远地离开了那块令我肝肠寸断的伤心之地。

本以为远离了那个地方,换了新的环境,自己的心里会好受些。可是,刻在心上的印记是无法磨灭的……

随着我病情的加重,我越发想明白了,人生之中,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呢?而表哥年轻健壮的生命,却在我和丈夫的责骂声中被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