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集团文一波:企业凭技术和能力生存

桑德集团目前是中国最大的民营环保企业,由集团董事长文一波成立于1993年。经过近20年的发展,桑德集团下辖桑德环境、联属企业桑德国际两家上市公司,在全国投资建设的自来水厂(公司)、污水厂、城市生活垃圾处理厂、工业废弃物处理厂近70个,承担系统集成建设的各类环境治理工程已超过600个。

污水处理,供水等公用行业在近十年来逐步向社会资本开放,但这个行业长期以来被国有资本垄断,国有企业还拥有融资便利等固定优势,水价也受到严格管制,要在水务领域取得成功并不容易。同时,监管机构对于污水处理的标准也将逐步提高。文一波在这方面看到了挑战,更看到了机会。桑德集团正在水务市场的最前沿努力提升自身的核心竞争力。“污水处理领域的增长空间非常大,”文一波在沃顿知识在线的专访中表示。

以下为访谈的编辑版本:

沃顿知识在线:中国政府日益重视水污染的治理,未来污水处理行业是否将因此受益?

文一波:未来五年至十年,污水处理领域的增长空间非常大。增量来自两方面:首先,目前城市污水处理率为70%,政府“十二五”计划要求达到85%,这其中15%的差距,从总量来说依然可观;更重要的是,处理标准将会提高。

标准从以前的“一级B”提高到“一级A”会成为趋势,污水处理设施的存量资产因此将要追加大量改进型投资。比如,一个污水处理厂从一级B到一级A的追加投资,等于该处理厂原始投资成本的50%-70%;此外,直接运营成本可能会增加30%,如果加上投资的财务成本,运营成本估计要增加40%-50%,而北京等重要城市的标准要求更高,投资额将更大。

沃顿知识在线:中国污水处理设施的升级改造,会给行业竞争格局带来哪些影响?

文一波:之前,各种资本以“跑马圈地”为主,即追求处理设施的数量,将来,技术要求会更高,要做的都是“细活”,技术能力强的企业优势将更明显。

提标之前,很多污水处理设施的精细化要求不高,只要是专业机构,基本都能达到“一级B”的标准,大型国有企业在这样的资本密集型行业很有优势,而且由于融资便宜,政府也更青睐国企;一旦标准提高到“一级A”,处理工艺、运营管理等环节要求将高很多,否则出水的水质不稳定,就很难达标,这意味着技术的权重会更高;此外,“提标”改造不涉及污水产权的变更,政府不会那么敏感。

沃顿知识在线:除了监管提标之外,水务企业的未来发展潜力还会来自哪里?

文一波:2011年底,全国城市市政污水处理厂约3000座,基本覆盖了主要城市。但是,中国的乡镇加起来超过3万个,如果每个乡镇建一个污水处理厂,就要三万多座。如果没有模式创新,乡镇污水处理根本不可能解决:首先,缺少数量众多的专业人员来管理小型污水处理厂;更重要的是,中国分布广泛的乡镇人口数量少,污水处理设施规模小,单位投资成本太高,比如,年处理量5万吨和100万吨的两个污水处理厂,前者的吨水投资额差不多高出后者一倍。

我个人预计,政府势必会将治理重点向乡镇延伸,未来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乡镇的市场机会可能比城市更大一些。目前,桑德已经就运营模式、技术路线、管理流程做了很多准备,已经有相关的处理设施在湖南长沙等地的乡镇运行,只是仍有一些细节需要完善。

沃顿知识在线:中国的自来水领域,基本是国有资本主导,您对市场化的前景是怎么看的?

文一波:我个人对自来水领域逐步开放非常有信心,只是既有体制的力量比较顽固,经历的时间会比较长。事实上,已经有很多自来水厂的股权向民间资本开放了,只是开放程度远不如污水处理领域。

为什么国有垄断的堡垒终将攻克?原因有几个。从需求的角度,民众需要更好的水质和服务,政府的长期垄断很难满足;从供给角度,经过长时间的运营实践,民营资本也积累了运营的经验,比如桑德集团拥有四个100%产权的自来水公司,其中最长的运营时间差不多有10年了。

我坚持一定要持有水厂100%的股权,这是有原因的。政府内部总有声音说,民营企业没有能力经营自来水设施,我就想证明给这部分人看,市场化力量可以做到水质更高、服务更好、而且价格更低。5年说服不了就用10年,10年不行就15年,15年不行再用20年来证明我们自己。

水厂短时间内亏损没关系,只要能有效率地经营,长远看肯定是可以挣钱的。我们运营的4个自来水公司已经有3个开始盈利了。

沃顿知识在线:很多人担心,自来水厂被民营资本控制后,水价将会无节制上涨?

文一波:这种说法是毫无根据、扰乱视听。自然水的定价权是由政府控制的,企业说了根本不算。监管机构总是可以找理由限制水价的上涨。

即便没有政府的干预,一定区域内水价仍然具有可比性,定价会受到区域内其他同行的牵制。中国那么大,一家企业不可能垄断整个区域。桑德的自来水厂的提价幅度都小于同期有可比性的城市。

沃顿知识在线:前一段时期,各地陆续传出上调水价的消息,这是趋势吗?

文一波:过去几年,由于消费者价格指数(CPI)一直比较高,很多地方对自来水的调价进行了控制。但是从水务成本的角度讲,确实需要对价格进行调整,特别是新的水质标准出台后,自来水厂需要改善设施,导致日常运营成本增加,水厂的压力更大,因此水价有上涨的预期。

目前,中国的水价在全球范围内都处于低水平,根据目前的国际水价状况,中国水价上涨空间很大。我认为中国的水价在长期内将经历一个价值回归、价格上升的渐进过程。助推的主要原因是水质提高导致相应的成本提高。

自来水设施目前以国有资本占绝大部分,开放程度有限,部分水厂经营效率偏低,投资能力受到制约,自来水行业需要进行体制改革,否则由于竞争不足导致效率低下的制度成本也会转嫁到水价。

沃顿知识在线:民营资本进入自来水领域,有明确的制度障碍吗?

文一波:关于民营资本的进入,从法律上讲,目前没有障碍。可是存在“玻璃门”,很多利益集团一直在设置障碍,阻挠自来水领域的开放。部分政府领导人主观地认定自来水领域不宜开放,理由是基于对供水安全和服务质量的担忧。实际上这些担忧都是不能成立的借口,即便开放给民营资本,政府也将有足够多的措施和手段对自来水的运营状况进行管控。

沃顿知识在线:曾经一度,以威立雅为代表的外资公司在中国高价购买水务资产,行业理性恢复了吗?

文一波:五年之前是外资比较“野蛮”。金融危机后的最近几年是大型国有企业比较“野蛮”。他们凭借雄厚的资本,非理性地哄抬资产和人员的价格。他们认为行业前景好,不管有没有足够的技术能力和管理能力,也没有长久规划,基本想法就是“我把钱砸进去,然后拿资产组合上市融资,找到钱后接着再砸”。这个行业虽然资金需求量大,但钱绝不是核心竞争力。

沃顿知识在线:水务资产,经常被认为是“类金融”产品,难道资本运作能力不是最重要的吗?

文一波:这是误读。我现在去境外路演,就常听人说水务资产是“类金融”产品。普通投资者的逻辑都很简单,国有企业的股东这么牛,你拿项目没有优势,国有企业自己有钱,融资成本还很便宜,你怎么能竞争过人家?

所谓类金融产品,资产价格也一定要匹配现金流。如果你花几倍的价格去买进资产,财报就会特别难看,财报不好看就没法再融资,再多的钱砸到一定程度也会停歇。时间久了,市场自然会有判断,光讲故事是没有用的。目前谈行业格局也为时尚早,再过5-10年,那时候格局才会基本定下来。

沃顿知识在线:那么,作为一家资本规模有限的民营企业,你如何参与市场竞争?

文一波:我们不否认资金能力确是短板,可是我们会去合理把握投资的节奏和强度,不会去参与高价抢项目。我们经营的基本底线就是绝对不要因缺钱,导致企业都不能正常运转了。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下来,这是硬道理。其次,追求一定的增长,活得可以,这很重要。桑德到明年就成立20年了,同行起起落落,而我们还一直活着。

在水务行业中,民营企业总体比较弱小。我们要面对现实,自己有多少斤两,能力在什么地方,自己心里要清楚。企业是一步一步长大的,如果我们能连续存在几十年,就能慢慢积累技术、资产、经验还有项目的声誉。

在项目运营方面,桑德更加偏好BOT项目,因为其中牵涉设计、技术、建造、运营、融资等诸多环节,可以发挥综合优势。相对而言,比拼融资能力为主的TOT(移交——运营——移交)项目就做得少些。我们每年都做项目,了解市场一线的情况,市场对你也不会产生陌生感。

沃顿知识在线:为什么要投资锂电池项目?

文一波:我很执着于技术。我喜欢好技术、好产品,最欣赏的公司就是苹果。人家好产品出来很快就能风靡全球。而在水务行业,不是因为技术好、产品好,用户就会认可。我们可能要花10年、20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去教育他们,还得常看人脸色。

目前,除了3C产品和电动车之外,锂电池的应用范围非常广泛,比如矿井的应急电源。市场空间没有问题,技术也储备了很多年,我自信产品将会很不错。现在,桑德的一个垃圾发电项目就是10多亿的投资,锂电项目的一期投资就数个亿,我们完全有能力承受。一旦锂电项目成功,桑德集团的事业布局一方面在与政策高度相关的水务行业,另一方面则是一个纯粹市场化的领域,从自己心理上来说,也会舒服一些。

沃顿知识在线:大量水务工程必须跟政府打交道,你如何处理与政府的关系?

文一波:我认识很多政府官员,但从来不会跟他们走得特别亲近。公司凭技术和能力生存,他们愿意跟我合作就合作。既然合作,无论何等级别,双方是平等的。如果不愿意跟我平等合作,我宁愿扭头就走,“东方不亮西方不亮,中国不亮外国亮”。做企业,本质就要把技术和产品做好。

沃顿知识在线:从商将近二十年,最重要的经营原则是什么?

文一波:最关键是“做人”。要有“同理心”,将心比心,我尽可能对得起员工,起码内心是装着他们的。人家投奔过来,就要给他负责任。我在公司的股份从来不套现,我就想一直发展公司,希望把这个平台做好。

虽然桑德的待遇目前在行业中属于中等水平,上市公司中的高管,年薪不过三四十万,但是公司推行了股权激励计划,骨干基本都覆盖了。而且,现在生活成本高,我还在尽可能想办法为员工多考虑,比如,在湖南的生产基地,就预留了空地准备建高品质的房子,优惠提供给员工等等。

我们对客户和投资者也一样,以诚挚待人,不会骗他们。比如,在竞标项目中,人家报低价,说很少钱就能把项目做下来,我会说,“抱歉我们确实做不了,如果项目给对方,真能省钱把事情办了,一样祝贺你。”只有能把“人”做好,专心把每一件事情做好,结果不会差到哪里去。

沃顿知识在线:能否形容下你个人的管理风格?

文一波:我没有管理风格,因为不喜欢管事。我倾向于授权,允许员工犯错误。能力差、水平低也没关系,只要道德品质没有问题,有责任担当的意识,发生错误能改过来就能成长起来。

授权之后,但凡员工出现决策失误,哪怕造成大的损失,只要满足三个条件,我都能体谅:第一人品要好;第二做事没有私心;第三不是故意去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