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的名字该怎么念?

2017-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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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偶然看到江西卫视播出的电视连续剧<烈火红岩>.剧中人物不论反面正面,提到江姐的名字都称"江竹yun(云)",不禁摇头叹息.读者或许会说:"江竹筠"的"筠"字,在<现代汉语词典>有"yun"."jun"两个注音,谁也没有规定江姐的名字必须读哪个音,人家念作"yun"又有什么奇怪呢?此外,不仅这一部电视剧,曾经播放过的有关江姐的影视及舞台剧,除某些作品是用江姐小时候的

偶然看到江西卫视播出的电视连续剧《烈火红岩》。剧中人物不论反面正面,提到江姐的名字都称“江竹yun(云)”,不禁摇头叹息。读者或许会说:“江竹筠”的“筠”字,在《现代汉语词典》有“yun”、“jun”两个注音,谁也没有规定江姐的名字必须读哪个音,人家念作“yun”又有什么奇怪呢?

此外,不仅这一部电视剧,曾经播放过的有关江姐的影视及舞台剧,除某些作品是用江姐小时候的名字“江雪琴”之外,很多都称之“江竹yun(云)”。然而作为江姐的自贡老乡们从不这样叫,至今还健在的江姐亲属也都不这样叫。

现从三个层面略作澄清:

其一,江姐刚出生时取的小名叫雪琴,从5岁发蒙读书始,父亲给她取的学名叫“江竹君”,到她被捕入狱之前就再没改变过。至今存世的1940年中华职业学校发给她的修业证书和她随后考入国立四川大学的入学登记表上,都写的是这个名字。

其二,后来换了一个字的“江竹筠”,是她被捕入狱后临时取的化名。但这个化名并没有改变她名字的读音,只是用了一个同音字而已。在我们自贡包括整个四川,从古至今都是把这个“筠”字念成“jun(君)”的。晚唐诗人温庭筠的“筠”字,我们也都念“jun”。四川有一个从汉代就存在的古城“筠连”,过去是州,后来是县、市,如今用普通话念它还是叫“jun连”。

这就牵涉到一个地名、人名用字的规范化问题了。按现行惯例,凡是至今还在使用的一些古地名,不论《汉字简化方案》有没有因简化归并而改变其原有的读音,也不论如今的普通话发音和该地名的方言读音有没有差异,都得以地名所在地的特定写法或读音为准。“筠连”仍允许读“jun”,一些新版的字词典已专为它增设了念“jun”的地名异读音。

涉及人名(当然主要是名人)的字也一样。钱锺书的“锺”,不可用统一的简化字“钟”,只能用单为他简化了偏旁的一个半简半繁的“锺”字——这是在写法上既要顾及偏旁的统一简化,又要顾及名人特殊用字习惯的一个显例。

另外在读音上,贾平凹的“凹”必须读“wa(洼)”不能读“ao(熬)”。最典型的例子还是国学大师陈寅恪的“恪”字,当今各种字词典(包括以前的新旧《词源》、《辞海》),都只注“ke”音;偏偏陈寅恪先生非得把它念成入声的“qo”——普通话没有这个读音,便以其口音来判断其与“确”字读音同,于是就变成了“陈寅que”。可是至今的各种字词典,“恪”字依然不设这个人名的异读音,至少算是一种疏漏吧。

其实仔细研究,陈寅恪先生对他名字读音的坚持,或许正是这个“恪”字发音的原貌。古韵书给“恪”字标注的反切音是“苦各切”,乍看的确有点像“ke”;细辨则发现,“恪”的反切音“苦各切”,和“确”的反切音“苦角切”几乎完全一样(在古代,“角”、“各”二字亦同音)。可见陈寅恪先生的坚持,并非“故意装怪”,而是基于对字音的精细审辨。

回过头再来说“筠”字读音的第三个层面。寻根溯源,“筠”亦并非四川人才读“jun”,从文献上看,至少在先秦至唐代的古人中,原本就是这样读的,证据是《说文解字》其“筠”字的原注文总共只有7个字:

“竹皮也;从竹,均声。”

这句话的意思不外乎说:“筠”,是竹的青皮,故用“竹”作偏旁;它的发音略同于“均”。查《说文解字》一书的体例,凡偏旁底下的字与其读音相吻合者,就不再用直音法“读若某”来标注。有人或许会以为,《说文》的“某声”,是否指现在之所谓“声调”?错了,“四声”之说的提出已是四五百年之后的事。

《说文》的“某声”,正是指包括后世之“声”和“韵”在内的实际读音。只在形与声有所脱节,或遇到纯粹的象形、会意字时,《说文》才以直音法“读若某”加以标注(那上面添加的反切音,更是八九百年之后的宋人所为)。

还有人可能会想,“筠连”读“jun”只是个地名,其他和竹有关的“筠”字是否该另有读音呢?其实,不论地名“筠连”还是江姐名字中的“筠”,都没有脱离“筠”的本义。四川本来就盛产竹子,筠连多竹,自贡也多竹。江姐故居所在地江家湾,至今仍是翠竹环抱。

江西也多竹,江西的高安县,唐代也叫筠州,不知道现在当地人提起这个唐代的州名,是否也念“jun”?还有,不妨向一些耄耋文化老人请教:他们说温庭筠的“筠”是如何发音的?

我想,问题出在唐以后的宋代。宋代发明了印刷术,一位叫徐铉的大臣负责整理校注《说文解字》来出版,自然很有贡献,但也难免不出一些纰漏。恰恰正是此公,首次在“筠”字原注文后面增加了一个反切音“王春切”,这和许慎原注读音及“筠”字的造字原理大相径庭,其发音也很让人难以捉摸。

所以稍后的《广韵》就干脆改成了“为赟切”。“赟”读若“晕”,与“为”字反切的结果,也就成了现在词典学家们认定的“yun”。清代段玉裁校注的影印本,恰恰漏掉了“筠”字条及前后的一些条目。这正是古代典籍经辗转传抄翻刻,造成诸多错讹而此有彼无的一个现象,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此之谓也。

每一个时代的文字学家和音韵学家,都往往有他们不同程度的局限。“礼失而求诸野”,民间所代代承传的“筠”字一类真实读音,正有助于我们找回某些问题字词的原貌。

所以我的主张是,现在不能仅仅停留于给“筠连”这些地名、或再给江姐甚至温庭筠的名字“格外开恩”地正一正音;而须从根本上把这些原本就用得并不普遍的文言词语的不当现代注音,一揽子纠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