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夷的儿子任学锋 悄悄地走——记任仲夷同志逝世前后的日子
我是那样的思念您,每时每刻都在思念您。您病重以来,我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询问您病情的进展。我的情绪,也随着您病情的好坏而起伏。可是您终于离我们而去了。我的悲痛,是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我非常的希望回来看您,送您最后一程,可是我没能如愿。因为您嘱咐过我要努力学习和工作,以事业大局为重。我听从您的嘱咐,遵从您的意志,只好一人留在海外,带着对您的深深怀念而继续工作。
这些天,我常常想起小时候和您在一起的岁月。过去的一幕幕,不断地浮现在我的心头。您记得在我两岁的时候您制作了一大本的汉字卡片,教我识字;您和我一起喝苞米糊糊,每晚睡觉前发给我一个山楂丸吗?您记得因为我在“小岛”弄脏了地毯,打我屁股的事么?您记得您亲自教我学自行车,在院子里用砖头堆成“8”字形来练习转弯,还有您带着我在家的菜地里劳动,挖地瓜,捉菜虫,摘杨桃吗?您还记得有一次我的小狗“莱克”掉到河里,是您和我一起,用一根长竹竿把它救上来的么?您记得平时跟我一起讨论思想问题、哲学问题的情形么?您总是拖着年迈的身体,为我,上楼,下楼翻找学习的书籍,让我那么的感动。
重温这些场景,就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它们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令人难忘。
可是爷爷,您离开了我们,我是如此的伤心!您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给了我那么多的教诲,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我怎么能辜负您的一片苦心啊?您对生活的热情,您对知识的渴求,您对真理的执着,您对人民百姓深厚的爱;您坚强、乐观,对生活的磨难泰然处之的精神,无不打动着我,感染着我,鞭策着我。
我一定会以您为榜样,向您学习。也只有继承了您的精神财富和思想遗产,才可能成为一个您那样的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带着一种坚定的信念,为人民,为社会,为国家服务的人。
爷爷,您走了,有那么多的人为之哀悼,为之惋惜,为之动容。回顾您走过的历程,您的一生是这样的充实,这样的光辉,您留下了一笔思想遗产,影响了那么多人的生活,他们都将永远铭记您,感激您,爱戴您。我在美国认识了许多研究中国问题的学者和专家,他们对您都报以崇敬之情。
有人甚至把您称呼为“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的那种钦佩和敬意,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在网上,我看到了很多的平民百姓向您表示敬意,为您送行,表达他们的哀思。您之所以为人们所爱戴,为人们所怀念,是因为您为人民做了那样多的事情。我为有您这样一个爷爷感到无比的自豪与骄傲,我也感到我的爷爷并不仅仅属于我们的家人,而是属于社会,属于人民!
宋朝的张载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不正是爷爷您的理想与抱负的最佳写照么?您的一生,都是抱着这样一种实事求是、积极入世的态度,自年轻时,就为了创造一个美好、富强、公正的社会而奋斗。您的智慧、才干、胆识,帮助您一步一步地朝着这个目标迈进。尽管,中国改革与振兴的事业尚未完全成功,但您在您的时代,圆满地完成了您的历史使命。
爷爷您要走了,带着您对这片土地的爱,带着您的未竟的理想就这样走了。您把我们留在这片土地上,踏着您那未走完的路,承接您未完成的事业,追寻您那未实现的梦想。
永别了,爷爷,再也不能听到您的教诲,再也不能听到您睿智的妙语,再也不能感受您轻松的幽默,再也不能和您交流思想,再也不能让您读我的文章,再也不能扶着您走路,再也不能替您穿衣戴帽,再也不能看见您牵着那小狗在院子里的身影,再也不能和您共度春节之夜了……恍然之间,最后告别您的那一幕就在眼前,您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目送着我远去,您送了我一程,而我却不能送您。请您原谅我,请您原谅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爷爷,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必将继承您的遗志。
您安息吧!我会永远怀念您,崇敬您,把您珍藏在我的心中。
您的孙子 任意
11.20 于哈佛
(任意是任仲夷同志的孙子)
我国民族传统名曲《关山月》的古筝琴声委婉低沉,声声敲击着肃立在广州殡仪馆月光厅的送别人的心灵。大厅顶部的电子屏幕显示出“我们永远怀念您”七个金色大字。
一位老人,头戴着人们所熟悉的那顶浅色鸭舌帽,身穿洁白衬衫和深蓝外衣,身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静静地仰卧在棺内。四周簇拥着白色的菊花,白色的百合,白色的洋兰,白色的玫瑰,一切都显得那么纯洁,那么宁静。躺卧着的老人额头高隆,面容安详,似乎脑海里还像往常一样在深深思考着关系党和国家命运的大事,似乎随时要说出他那充满睿智的哲理性的妙语。
上午十一时,棺木徐徐下降,不到一分钟,老人便默默地从含悲送别的人们泪潸潸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老人家悄悄地,悄悄地走了。
这是任仲夷家人为最后送别任老而举行的家庭送别仪式。在场为他送别的,除了他的夫人王玄和儿孙,还有陪同亲属送别的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同志、医护人员和有关工作人员等几十人。
任仲夷,这位中国改革开放叱咤风云的人物,这位思想解放、引领开放之风的先锋,这位为国为民敢想敢言敢做的大无畏战士,这位因政绩斐然而蜚声海内外的党的高级干部,这位深爱人民也深为人民所尊敬爱戴的老领导,在即将走完自己92年辉煌壮丽人生的最后时刻,选择了不惊动人们的方式悄然而去。
任老走了,他是以他那孱弱的病体与病魔顽强抗争到最后一刻而走的。
任老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奋斗生涯中,从不知道什么叫因病休息。但他到广东后,由于长期超负荷的繁重工作压力,病魔一次又一次吞噬他的躯体,而他一次又一次向病魔发起勇敢的反击。众所周知,1983年,他动手术摘掉了胆囊,笑言自己“浑身是胆”;1993年,他动手术切除了大部分的胃,又自谓从此“无所畏(胃)惧”;他晚年右耳失聪,笑称自己是“偏听不偏信”;他近几年右眼失明,又自嘲自己是“一目了然”。
他还有一些病不为人们所知。1985年2月,他患脑中风一度失语。他遵从医生的意见,每天坚持大声读报,练绕口令。没想到他竟能在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就使自己的语言功能恢复到八成以上!在人们又可以听到他那滔滔的雄论和幽默的话语时,谁会想到他曾是个脑部语言中枢受损的病人呢!
2001年11月,任老经检查患上膀胱癌。在进手术室麻醉前,他把家人和潘秘书叫到床前,说:“如果我不行了,丧事一切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要影响大家。”
此后几年,任老凭着顽强的斗志,严格配合医生治疗,效果很好,膀胱再没有发现癌细胞。医护人员说,以任老的高龄和虚弱的体质能够达到这样的治疗效果,也算是难能可贵。我曾问任老:这些年来您能够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疾病难关,有什么秘诀吗?他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说:“我想主要是两个字——精神。”是呵,我想起他常常对别人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句答话:“我是精神不死嘛!”
2005年9月5日,任老又一次住进医院。当两次穿刺后确诊任老得了肺癌时,他坦然对医生和家人说:“我不怕死,但我还想多活几年,看看我们国家的变化,看国家更加进步,看人民更加富裕,看政治更加民主,看社会更加和谐,你们就大胆地治疗吧。
”正是凭着这种对国家、对人民、对生命热爱的信念,任老又一次向病魔进行英勇的挑战。医院为此展开了全力救治。这时,任老再一次将家人和曾秘书叫到床前,一再嘱咐他身后丧事从简办理,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他在遗言记录上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10月14日,任老病情急剧恶化,被送进重症监护室(ICU),装上呼吸机。他坚韧不拔,默默忍受着各种痛苦,与病魔展开每一分钟的殊死搏斗。在ICU室外,每天都有许多老战友、老朋友以及社会各界代表赶来探望,有些人还是从外地坐飞机赶过来的,希望能见任老一面。医护人员向大家解释,因治疗的需要希望大家不要进ICU室,所有的人都表示十分理解,只有在心中默默向任老祈祷。
2005年11月15日,广州的天空阴沉多云。13时46分,任老与世长辞。他与病魔搏斗到最后一秒钟,最后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他那一生中无数次体现出来的无所畏惧的精神。
任老走了,他是带着对人民的至诚至爱和对亲人的深厚眷恋而走的。
任老在病危之际,分别把儿子任念崎、任克宁、任克雷以及儿媳叫到病床前。他呼吸困难,仍坚持一字一顿对儿子儿媳们叮咛:“你们今后要继续好好做人,扎实做事,走好自己的路。”“你们几个要尽心照顾好你们的妈妈。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又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你们照顾好妈妈,我就放心了。我和你妈为了抗战结合在一起,七十年了,当时没来得及拍结婚照。不久前省里召开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大会,大会给我和你妈都戴上了大红花,我俩心里真高兴啊!我俩戴着大红花拍了一张合影,就算是补拍了一张结婚照吧!”
说到这里,儿媳张妮抽泣了。任老说:“不要哭,你要坚强些。你的女儿小重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立了,她在国外已经学到了一些专业本领,你转告我的话,叫小重除了继续学好专业外,还要多学习社会科学,包括哲学、社会学等。叫她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追求真理的人。”
任老拉着二儿子克宁的手深情地说:“你管家多一点,多多关心你妈!你自己的身体不好,比哥哥和弟弟都差,要注意健康,少喝酒。”儿媳小蜜告诉任老,孙子辽辽(任意)从美国每天打电话回家,哭着要回来见爷爷。任老嘱咐,辽辽刚到美国,为了不影响工作和学习,就不要回来了。“告诉他,多了解国外的情况,这样有利于中美两国人民的沟通和往来。”
任老拉着三儿子克雷的手深沉地说:“你除了抓好企业、抓好经济外,还要多从政治上关心国家的事情啊。”
任老弥留之际,身边工作人员都进去看他老人家。我摸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地呼唤:“任老啊,我们等着再听您的教诲啊!”这时他的双眼微微睁开,发出异样的光芒,一滴泪珠从左眼角溢出,嘴巴虽不能说话却张开震颤着,喉头抖动着。我哽咽了,我知道他有许多的话要对我们说,他有很深的情要送给大家。他表现出对生命如此渴求,对亲人们如此热爱,在场每个人都落了泪。
任老走了,他是在不事张扬、不事铺张的情况下悄悄地走的。
任老去世的消息公布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很多人都说要参加任老的遗体告别仪式。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当他坐出租车,司机知道他是省委工作人员时,马上问什么时候举行任老的遗体告别仪式,这位司机也很想亲自去为任老送别。
任老的夫人王玄大姐找我们几个人商量办任老的后事时,提出要坚决按任老生前的遗嘱办,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丧事一切从简办理,除了在家里设一个小灵堂外,一律不搞公开悼念活动,遗体火化也是家庭式的,不准张扬。这一意见向省委报告时,省委领导表示十分尊重任老的遗愿,并指示有关部门给予全力协助。
任老的灵堂就设在他的家里,在他平时读书、看电视的小书房,一个二十来平方的房间。灵堂的一角摆着他的书桌,桌上的台灯、台历、放大镜都照原样摆着。他平常坐的沙发也摆在房间。灵堂中间挂着他的遗像,像中的他豁达开朗,笑容灿烂,鲜花簇拥着他。遗像的两边挂着吴南生等多位同住一个大院的老同志所写的挽联:“神州痛失骄子,岭表永怀至人”。
人们用信函、电话、电报、传真、电邮、网页、手机短信以及鲜花、挽联、诗歌等各种方式表达对任老的悼念。一些领导同志和他的生前友好到家里来吊唁。张德江同志出国访问回来,一下飞机便偕同夫人直奔任老的家吊唁。任老生前工作过的地方很多,经过任老家人的劝说,任老家乡以及所工作过省市的领导机关都是只通过唁电的方式表达他们的哀思,并没有派代表到广东来。
任老说过,人的一生应当是呱呱地生,快快地长,慢慢地老,悄悄地走。他解释说:我说的“悄悄地走”,是指人在去世之后,也要一切从简,不要铺张。发个讣告,告知亲朋好友,或者举行个简单的悼念仪式,也就可以了。他经常对身边工作人员说:我每次去向别人作遗体告别,就难受一次。人去世了,就没有知觉了。向死人告别,让活人难过,还干扰了很多人,这个做法该改一改。我希望我能悄悄地走。
任老的一生是轰轰烈烈的一生。正如张德江同志所说:“任仲夷同志是广东改革开放的开创者、奠基人。任老为广东的改革开放和在全国先行一步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是,他在走时却忠实地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悄悄地走了,不愿惊动大家,不愿打扰群众,显示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风亮节,一个改革先行者的可贵人格。画家廖冰兄委托家人送到任老家灵堂的一句话说得好:“您是‘原汁原味’的共产党员。”
任老,您悄悄地走了,您一路走好!
任仲夷同志身边工作人员
李次岩执笔
1988年,任仲夷同志在珠海和孙子孙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