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刚的作品 有什么样的心境就有什么样的作品——张继刚访谈
张继刚(以下简称"张"):我是先从绘画开始的,在学习过程中逐渐的认识到品鉴的重要性,特别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名作,对学习是有益的,因此对美术史学及鉴定学产生了兴趣,我认为画家对美术史学不了解是不应该的,对鉴赏停留在表面欣赏是不够的,这是不能与古贤对话的,更谈不上取法与文脉气息的秉承,对理论研究是有必要的,画家首先要懂得鉴赏,鉴赏一幅作品的优良真赝,有助于学习,而鉴赏真赝是需要多方面知识,如:小学、史学、笔墨、设色、气象、气息等等,如果画家不注重这些方面学习与锤练,是达不到技法上的完美和意境的高度,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作品不能表现出艺术真谛民族之魂画家气格。
从鉴赏中认识传统,追寻脉胳、继承发展,是画家在成长中不可缺少的学习过程,在鉴赏中丰富学识,确立方向追求绘事是不会走偏的。
画:可能通过鉴赏的角度会对艺术有所取舍从而做出更好的判断。
张:是的,这样会直接取法古人于精妙处。
画:你为何选择从花鸟画题材来进入中国画系统呢?
张:中国人追求的生活品质与情趣,宁静闲雅,"梦蝶之境",喜"花鸟怡情"之妙,一花一草,一石一木,包含无限人文情怀,给世人带来永恒的愉悦,我生长在这样一个国度里是很幸福的,自然花鸟在我的生命中占有不可缺少部分,加之早年拜识鲁迅美术学院教授郭西河先生,郭先生是画花鸟的,后来我参加一次省美协举办花鸟画展,拜识了我师杨仁恺先生,经杨先生推荐先后又拜识刘海粟、唐云等北京、上海的诸位老先生,获观诸老人挥毫,受益非浅,对我影响很深。
画:你当时离杨老先生家很近吗?
张:不近,我家在营口与沈阳相隔二百公里。但每周我都要去杨先生家一次,后来考入鲁迅美术学院,离杨先生家近了,随时向先生请益,获得知识,这对我在绘画学习方面起到理论上的指导,三十年来随杨先生及几位老先生品鉴许多古代名迹。
画:从鉴定的角度,谈谈花鸟画带给你哪些体会和影响?
张:从书画鉴定的过程中,感受到我们的民族是多么的伟大和灿烂,汉学的博大精微蕴藉了绘画艺术的全部内函,使艺术作品达到了不受时空所限,完全表现出中华民族崇尚自然和谐之美,在纵观历代花鸟画作品中,我深受感动的是古人对艺术创作的"真诚",对技法的把握,对内函与意境的追求,我们今天向古人学,要学什么? 是值得当代花鸟画家深思的课题,我认为在学习技法的过程中学习古贤心境尤为重耍,中国画以心境为上,"意出心源,造化同根"。
在鉴赏过程中,面对古人留传下来的名迹,感受是不一样的,与印剧品不同,印剧品已经没有墨气和精气神了,与古人交流不直接,对笔墨、颜色、材料的体会不深刻,鉴赏真迹是直接的,感受是深刻的,鲜活的气息和古人描绘万物真实情怀的微妙处,印刷品无法找到的。
画:在鉴定的过程中哪些画对你的感触比较深。
张:在我多年的学习中,看到了许多历代真迹,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李唐《万壑松风图》文同的《墨竹图》宋徽宗的《十八学士图》日本藏的苏轼《古木石竹图》等宋、元作品,在品鉴过程中感受到宋人的严谨和元人的疏淡,那种气息如果不是看原作是无法感受到的。
画:当代花鸟画与古代花鸟画之间的差距有哪些方面呢?
张:我觉得当代花鸟画气息差一点,浮躁气多,不能温蕴,偏与野、奇,这不是好的,看是有气有势,但不是正的,中国是敦厚、中庸的,中国画也应该是这样,于沉雄中见飘逸之格,疏淡中蕴藏文雅之气,这是美的,永恒的。
当代花鸟画就工笔而言,市井气多,这来源于知识结构、文化积淀,这不是技巧的问题,是画家本人心境的问题。
画:就文人画这个系统来说,绘画创作者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宋代画画的是士人阶层,有高贵气,到了现当代已经发生了变化。
张:是画家本身发生了变化,文化觉悟发生了变化,感觉自然不同。中国绘画技巧易学,
心境难学。
画:你对写意花鸟画,法常、陈淳、徐渭这一系统的画家怎样看?
张:我曾一度把徐渭、陈淳、八大之间做过比较。明朝的徐渭在中国写意花鸟画史中可以说是开宗创派的一代宗师,他的笔墨灵动而有天趣,这种生动的笔墨源于他的知识结构和天赋以及对生活的感知,徐青藤是近百年画家追寻的目标,但我认为徐青藤画迹可以意临绝不可在技法上苦下功夫,因为文长笔墨是生活的写照,疏于狂野,当代画家虽有天资但学养不隶,容易入偏。
"徐文长泼墨狂姿得的是天趣,朱雪个含墨吐珠入意苍凉得的是天机"。一个是"趣",一个是"机",把画格拉开了距离。这两位画家所处的社会和生活背景都有个自的不同,有什么样的心境就会什么样的作品。徐渭的画不是谁都可以学的,如果没有渊博的文化修养做基础,学徐渭可能会变得"更野",而且野得出格。相反文化积淀深厚的人会用文雅之气收的恰到好处。
白阳画笔法气格是极妙的。
画:那八大如何?
张:八大对"儒、释、道"研究有着很深造诣,加之当时所处国破家亡的社会背景,致使八大的画表现出一种凄凉,禅机中带有高古之气。在意境上,八大胜于徐渭。八大的意境、构图、用笔、形式都来于临济宗、曹洞宗。
画:八大的画给人的感觉是有根源的,有理性意义。
张:八大的画从临济宗、曹洞宗禅悟开慧,无论是笔法、墨法、构图、意境皆于此,得禅学真谛,我读过李苦禅先生对八大的评述,说八大构图如:"马夏遗范",我认为没有探得骊珠。八大是在顺治五年戊子(1648)出家的,至十年癸已始皈依弘敏门下,法名传綮、号刃庵,得到临济、曹洞二宗奥旨,参悟修成一代画坛宗师,我们从八大的多幅画作跋语偈诗中可以寻找其渊源。
画:从他的笔墨中可以更多的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东西,这其中有他的阅历、思考、哲学观念等等。
张:对,八大是对宇宙及天地万物的思考,参悟出儒、道、释的最高境界,晚年从凄苦中回归平静了,意趣显现于哲理。
画:季酉辰在访谈中说:当代中国画要想有所突破,必须要突破八大。他站在画史的角度与西方做了一次比较,西方有流派之说,八大是有个人审美追求的,是可以成为一个"八
大"流派的,但中国人不曾进行深入研究。
张:八大在五六十年代很少有人研究,到了七八十年代陆续有美国的王方宇先生,香港的饶选堂先生等学者进行研究。我觉得当代人对八大的研究是不够的,比如张大千的荷花完全来自八大的语言,除了气息上更有烟火气和八大的冷逸不同外,只是笔法变化而已,大体一致。
画:其实研究八大是一个系统,它会从中延伸出来更多的流派,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皆各取所长,吴昌硕学得八大,融入了金石气,齐白石学得八大,融入了民间艺术的艳丽和质朴,潘天寿学八大,融入了更多生活的气味,所以说八大是个很宽广的资源。我觉得当代花鸟画家对历代大师的研究与体悟还很表面化,没有深入剖解,不能系统化,而且容易左右摇摆,无法找到自己。
张:研究八大要找其根源,根源找不到只能停留在浅层。很多人画写意花鸟以齐白石、吴昌硕作为范本,却看不到花鸟画的深度,八大的画作就是至精至广富有哲学妙谛的作品,不省思,画家是走不远的。
画:这是当代画花鸟画家普遍存在的困境,从构成图式、笔墨语言的纯粹到精神境界等各个方面,八大给我们提供了很广阔的空间及切入点。从八大可以触摸到中国绘画的灵魂实质,会延伸或转换出更多的东西。在这点上谈谈你的个人理解。
张:作为花鸟画家一定要对传统有所理解,宋元明清诸位大家都值得后人研究,但八大是值得重点研究的一位画家,目前我们对八大的研究仅限于专家作为学术问题来讨论,而画家从笔墨实践当中研究八大的却是凤毛麟角。八大的时代背景在今天无法重现,心境也无法复原,但我们可以拆解其笔墨,各取所需。
画:像"后现代主义"的重新解构组合一样,这是一个大资源。
张:画家理解八大不是从一笔荷叶、一只巴哥鸟中来体现,那样会流于肤浅。学画有两种方式,一是临摹学其笔墨技艺,二是与画家进行心灵沟通,实践与思考是当代画家必须要做的功课。
画:学习中国绘画一定要与你所学的画家有灵魂上的沟通,在精神气质、价值观等方面达到一致的认同,通过学习古人到对话古人,然后找到符合自己心境的东西,然后再解构转化成自己的笔墨语言。
张:对,比如我从事花鸟画学习与创作,性格里有阴柔和豪放的二种气质,如果让我学八大我可能学不来了,会太过豪放,因为我们的气息是不相通的。真正的学习是什么?在浩瀚的中国美术史学中,看哪一位画家的性格与你相近,那你就会在顷刻间找到共鸣,学其所长,然后随着知识的丰富和积累,再选择其它诸家学习,这是学习的途径。
画:在学习花鸟画也好,任何一种题材的中国画也好,是不是要先从某一家入手,真正理解这位画家,就是弄通一家然后进入一个系统,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张:对的,作为一位艺术家,他的自身修养应该是很高的,人们对艺术家的期望值也很高。艺术家要很严格的要求自己,文化素质是前提。一幅作品如果没有文化素养做基石,没有人文情怀做铺垫,没有民族之魂,这样的作品是毫没有生命力的。
画:画只是一种表达方式,主要是文化诉求在哪?
张:每张画都要说话,表现画家心灵深处的哲思。
画:就好像八大要通过画来阐述"临济、曹洞"二宗禅偈哲理一样,用自己方式来阐述自己的体悟和理解。
张:从大到宇宙的理解,回归到现实生活之中点点滴滴,二者相互融和,互补兹养。画家创作目的主要是表现出民族精神和自身的素修,给人们欣赏和精神上的愉悦,没有深入思考,创作的作品是没有生生力的,也不会有大家风范,在美术史上更不会千载留芳,好的作品一定是从中可以读出画家心境的,这种心境是和宇宙万物融为一体的,让人愉悦让人思考,从中感悟到人生的真谛,这才是有价值的艺术作品。
一件作品的最大价值不在于市场的价值,而在于它带给人们什么?是否具有本民族文化的深邃内函。艺术作品和物质无关,完全是精神的,感悟人生大哲理,这便是当代艺术家要不断思考的问题。
画:在花鸟画的创作与实践中,你觉得困扰你的问题是什么?或者需要进一步突破的地方在哪里?身处这个快节奏的高科技时代,作为一个当代花鸟画家的意义是什么?
张:我觉得花鸟画给人的感受应该是怡情、怡心的,这是一种基本功能。上升到境界好的作品应该是具有哲理的,是用哲学的思考来完成,二十年前我对艺术的思考尚浅,停留在技法阶段学习,近十余年我思考的问题开始多了起来。
我们怎么样去继承发扬,如何走出传统又不失传统,花鸟画发展到今天,社会在发展,人们的审美情趣发生变化,人们的追求和感受也在变化,当然好的作品是不受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十年间我通过读书鉴赏深入理解中国传统绘画并把体悟回馈到自己的作品中来,我认为继承传统不可废,反而应该扎扎实实的学,甚至要倾尽毕生精力才有可能有所收获和发展。
画:林海钟在访谈中提到:中国绘画是区别于西方绘画的一个完全不同的系统,这里没有时空的限制,只有优劣高低。
张:这是和我们民族文化是一致的,中国文化千百年来薪火不熄,对外来文化乐于包容接纳,这是汉学的伟大处。
画:这是不是和中国文化是一个"圆"有关系。
张:是的,中国文化形成的那一刻,就以天地、万物、万事为基础,汉字是从图迹中而来,象形文字的完成其内函是丰富的,中国人的哲学思想是道家的太极,太极是圆的,是生生不息的。
画:不像西方艺术更"浅性化"一些,不断被新的流派取代,不停的向前走。很多理论家说中国画缺乏创造性,是否与中国文化有关系,中国文化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就在于它的圆融性,有自身的发展和变化轨迹。
张:这是对本民族文化的不甚了解,或者说是无知,不是学者的语言,五千年的历史蕴育博大精微的文化,是顺天意民心的,顺天意者久,顺民心者昌。这便是中华民族文脉沿续之魂,所以说中国画想完全摆脱传统是不现实的,忘掉传统就向大厦失去基石一样,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继承得多发扬的就多,继承的少发扬的也少,这是学习过程中的真理。在我的学习过程中获益最多的是学了鉴定,正因为我有幸看到了那些存世的珍贵艺术品,使我更加坚信传统是不可废弃的。
历史积淀了文化,也决定了文化的价值观,西方绘画艺术的发展是其文化是否悠久而决定的,其艺术的文学性审美性是与我们不同的,是不可以比拟的。
画:中国文化讲"天人合一",有绵延性,不走极端。美国有一位极少主义的画家,他画三块灰色觉得多了,然后画两块,画一块,最后连画布都觉得多余,最终开枪自杀。这就是走极端的后果。艺术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觉得终究还要落实在人这个本体上。
张:这就是文化的差异。
画:你能否从人文价值这个角度谈谈花鸟画?
张:能把人文精神蕴含在花鸟作品中,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当代艺术家在历史演进过程中,一时的家喻户晓并不代表会留存于永久的历史或被人们铭记于心,画家应该担负民族文脉的沿续,做社会发展过程中审美情趣的领航标。
好的作品,给人以永恒的愉悦,蓬勃生机的生命感,这才是有价值的艺术品。
画:这是种乐观向上的东西,能够给予人生命的能量,是精神上的坚守。西方艺术展现极端的东西较多,但他们也开始反思,开始举办类似于"需要微笑"这样主题性的艺术展览,这是一种人文精神的价值回归。
张:人类发展到今天,才知到永恒的东西是什么,但可惜的是还有一些艺术家不知,永恒的必定是自然和谐的,如我们所追求的中庸,这是永恒的。
我认为中国的画家很了不起,有别于西方艺术家。中国画家修的是心而不是视觉。这是与西方绘画最大的差别。西方重视短暂的视觉冲击力,是片刻愉悦而我们则是永恒愉悦,这是中国文化赋于艺术的最大魅力。
画:这种价值也是当今花鸟画家所欠缺的。
张:在画展中经常看到巨幅画作来表现视觉震撼,但我觉得艺术作品不在大小而在于精神内涵的深邃性。
画:相反古代一些小册页就很有味道,是艺术家思想的灵光闪现,很细腻,很丰富。在方寸中呈现大天地。
张: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曾看见过傅儒的一本小册页,就像名片一般大,十二张的册页诗画俱佳,装池精致放在小象牙盒中。精妙的笔墨不但能表现出大千世界,更能表现出文脉相承。
比如白石老人稳重的一笔即有中庸之道、祥瑞之象,含和之气,渗透中国文化精髓。是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由此可见有什么样的心境就有什么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