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岱子女 梁宗岱译《浮士德》:一个甲子年的宿命

2017-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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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1903-1983),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集诗人.理论家.批评家.翻译家.教育家于一身的罕见人才,精通英法德意等多门外语,结缘世界文学大师保尔·瓦莱里和罗曼·

(1903-1983),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集诗人、理论家、批评家、翻译家、教育家于一身的罕见人才,精通英法德意等多门外语,结缘世界文学大师保尔·瓦莱里和罗曼·罗兰,相交文化名人徐志摩、朱光潜、巴金、胡适等,谱写了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

说起梁宗岱先生,人们比较熟悉的是他对法国文学的研究和译介。其实他对德语文学也下过苦功,在现有的梁宗岱著作集中,德语文学占有了相当的分量,除对德国文学的翻译外,梁先生将自己最重要的文艺评论集命名为《诗与真》,连他自己都觉得“迹近夸张”,但足见其对歌德的崇敬和挚爱。

震荡心灵的《夜歌》:听见雍穆沉着的光明之音

梁先生与歌德结缘起于何时呢?新近出版的《青年梁宗岱》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据作者考证,梁宗岱在培正中学时期“至少读过但丁、泰戈尔、华兹华斯、拜伦、雪莱、歌德、惠特曼、朗费罗等古典大家作品,这些作者当时或者没有中译本,或者译文质量很不理想,要读只能读英文版。”梁宗岱与歌德的最早接触或就在此时,而此时他尚不通德文。

中学毕业后,梁宗岱入岭南大学。一年有余,便决意赴欧洲留学,第一站是瑞士的日内瓦。在这里,他“勤奋用功,在进修法文的同时,开始学习德文。一年后转往巴黎时,已经能够以德语朗诵歌德的《浮士德》诗句”。

1925年秋,梁先生转赴巴黎继续求学。不久,梁宗岱结识了邵洵美。多年后,邵在《儒林新史》写道,梁宗岱“住在巴黎近乡一个工人家里,天天读着歌德的《浮士德》,他说他是用法文的译本对照了德文原文读的;德文原文里有几行他可以很响亮地读出来。他对于他自己读诗的音调极端赞美”。1936年,邵洵美主持《新诗库丛书》,将梁宗岱的译诗集《一切的峰顶》选入其中。

在这部集子中,共收录了八首歌德的诗歌。就连书名“一切的峰顶”也来源于歌德的诗歌,这是《流浪者之夜歌》第二首的首句。梁宗岱曾在多个场合称颂过它,将其称为“另一首我癖爱的小诗……这首诗从我粗解德文便对于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魔力”。

那时候,梁先生尚未精通德文,但作为诗人,已能敏锐捕捉到原诗里“以‘u’音为基调的雍穆沉着的音乐”。然而期初也“不过当作一首美妙的小歌”罢了,直到后来某次在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间避暑,“才深切地感到这首诗底最深微最隽永的震荡与回响”。

一切的峰顶/ 无声/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梦深/ 少待呵:俄顷/ 你快也安静。

这首诗是歌德中年以后写的,梁宗岱晚年重读时潸然泪下,他在这首诗里读到了宇宙。当时他居住在一座古堡内,日后回忆当时情景:“每至夜深人静,我便灭了烛,自己俨然是脚下的群松与众峰底主人翁似的,在走廊上凭栏独立:或细认头上灿烂的星斗,或谛听谷底的松风,瀑布,与天上流云底合奏。每当冥想出神,风声水声与流云声皆恍如隔世的时候,这雍穆沉着的歌声便带着一缕光明的凄意在我心头起伏回荡了”。

这首就在此完成了翻译,最先发表于《华胥社文艺论集》中。而在同一篇文章(《谈诗》)里,梁先生提到他“第一次深觉《登幽州台歌》底伟大,也是在登临的时候”,我想大概他感受到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与歌德这首诗歌的相通之处。在另一篇《论诗》中,他再次将《登幽州台》与《流浪者之夜歌》相提并论,认为歌德这首“篇幅小得可怜……很不齐整的自由诗……给我们的心灵的震荡却不减于悲多汶一曲交响乐”。

他对这首短诗推崇得无以复加,抗战期间,在复旦大学任教的梁宗岱与英国同事白英一起上缙云山,会见隐居在此的冯玉祥将军。据白英《重庆日记》记载,在山中盘桓十余天,下山时梁宗岱高声朗诵这首《流浪者之夜歌》的中译版。直至今天,梁先生的译文仍是经典。

未完成的《浮士德》:一个甲子年的宿命

为了让自己的德语更加精进,1930年夏天梁宗岱到德国进修德语,先后在柏林大学和海德堡大学两处学习。在海德堡期间,梁宗岱结识了在此留学的冯至。多年后,冯至在《一首朴素的诗》,文中提到:“歌德的《漫游者的夜歌》短短八行, 它的声誉并不在一万二千一百一十一行的《浮士德》之下……《夜歌》是歌德诗中最著名的一首”。

话虽如此,与《夜歌》相比,《浮士德》才是德语文学的“一切的峰顶”。正如歌德用了六十年才写完这部作品,梁先生对《浮士德》的研究和翻译也经历了一个甲子。这难道也是一种宿命?

1936年在南开任教期间,梁宗岱曾就《浮士德》做过专门演讲。几年之后,他决定开始翻译这部作品,此时正是他的翻译高峰期。如前文所述,梁先生很早就狂热地爱上了《浮士德》。到动笔时,中间已隔了十年,可说已有充分准备。

加之他本人就是诗人,而且多年来对新诗和翻译研究和探索,这也为他的《浮士德》翻译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上世纪40年代末,梁宗岱在广西百色居住期间完成了此书的翻译,部分译文曾在《宇宙风》上连载发表。罗念生先生曾为之奔走,联系出版事宜,孰料出版社失火,结果不了了之。

据说1949年后,因为郭沫若译本在前,出版社便没有接纳梁先生的译本。历经“文革”,译稿命运多舛。“文革”过后,他带着患病之身重拾译笔,用了几个月重新整理了译稿。然而待到译本出版时,梁先生已作古了。西谚云“书自有其命运”,诚非虚言!

据相关学者考证,百年来《浮士德》中译多达40种(并非都是全译,甚至包括伪译本)。梁宗岱的翻译该如何定位呢?这个译本的最大特色体现在语言风格上。梁先生在多篇论文中提到了诗歌创作和翻译中的格律性。他本人对西方诗歌的格律和音律十分了解。例如篇首《献词》的译文,梁先生几乎完美地体现了原诗的格律,韵脚的节奏亦步亦趋。

歌德在创作《浮士德》的时候,在作品中试验不同的韵律,有古希腊的韵律,有德国中世纪的韵律,也有民歌的韵律。从某种意义上说,《浮士德》堪称集古今诗歌韵律的大全之作。作品中某些段落的德语是古奥的,梁先生就用古意昂然的译文(例如采取中国古体诗的形式)去应对。作品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其语言层次也是不一样的,梁先生也试图去模拟他们的语言风格,很多地方让人叫绝。

今天,让一般的读者接触这样的译文确实有点困难。当下不少读者在读一些外国文学译本、尤其是古典作品的时候,经常会说某某译本语言太古奥,不适合当代人读,因此要用一个新的译文来替代。诸如此类的译本评论,我们经常可以听到。但是人们恰恰忽略了一点,像《浮士德》这样的作品,他本来就是这样的风格,即便是今天的德国人阅读也有很大困难。但这样的译文恰恰是一个更高层次上的“信”,而非扭捏作态的“雅”。

除了形式感,就准确性而言,梁先生的译本也是众多译本中的上品。梁先生的勤奋和钻研固然是关键,但对经典作品翻译而言,汲取百家之长也是很重要。据林笳先生回忆,梁宗岱先生的藏书中有《浮士德》的英译本、法译本,中译本。所以我推测,梁先生翻译《浮士德》的时候,应该比对过前人的译本。

在梁先生的得意弟子刘志侠、卢岚夫妇创作的传记作品《青年梁宗岱》中,开卷的题记和书末的终卷语都引用了梁译《浮士德》中的诗句,我想九泉之下的梁先生一定会会心一笑。在此我想特别推荐新出的《梁宗岱译集》,其中诗歌部分的译文都配上了原诗(英、法、德文),懂得原文的读者可以对照阅读,看看梁先生是否真如《一切的峰顶·序》中所说的:“一行行地译,并且一字字地译……有时连节奏毫无用韵也极力模仿原作”。

这听上去很笨拙,但若非大师,注定是要举鼎绝膑的。

梁宗岱的翻译与文论为众多译家推崇备至,2016年8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九久读书人联合推出八卷本精装版《梁宗岱译集》,收录了梁宗岱一生所有翻译作品。

●《一切的峰顶》(歌德等著)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莎士比亚著)

●《浮士德》(歌德著)

●《交错集》(里尔克等著)

●《蒙田试笔》(蒙田著)

●《罗丹论》(里尔克著)

●《歌德与贝多芬》(罗曼·罗兰著)

●《梁宗岱早期著译》(梁宗岱著)

《浮士德》翻译在1957年前后完成,但未能出版。延至“文革”,手稿被焚。1970年末重译,因其健康急剧变坏而中途中断。1986年,广东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了他的《浮士德》(第一部)。2016年收入梁宗岱译集的《浮士德》,第一部分收录1986年版《浮士德》第一部,第二部分为《浮士德》第二部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