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洁回忆录:坚韧而守护真相
她给我说要写一本自传的时候,那还是在去年夏天,没想到,一年多以后,她真的就出版了。她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不管有多难,说到的一定做到。虽然,在她给我这样讲时,我还担心她高龄的身体,她的健康,是否能够支撑她完成如此繁重的案头工作。
可是,就在那个简陋的、位于河南省郑州市黄河路上的寓所里,这位独居的八十高龄的老人,在保姆的协助下,孤独而执着地,她整理了自己的一生。
她说,这些年来,找上门要给她写传记的人,已不是一个两个,而她,原本没有打算写传记。她曾觉得,自己的一生将来怎样评价,都让别人说去。可是,来自对她敌视的人制造的关于她的流言,让她不得不再次战斗,为了尊严,为了真实而负责任的历史。
她就是中国艾滋病防治工作者高耀洁医生,八十一岁,在读了《高洁的灵魂》之后,我发现,虽然我和老人相识交往多年,可是,对于她,所知还是那么多,又那么少。在这位瘦弱的、曾缠了小脚的老人身上,藏着了多么大的力量呢?她依靠着什么,为寻找并求证巨大的真相,一直战斗着。
我记得有一次去探望老人,是在今年春节之后的一个中午。老人说,你来了,我就要去吃烩面(郑州特有的一种面食)。于是,和她的保姆,搀了她,走过春寒料峭的街头,去那家她熟悉的面馆。饭后,又回到她的家中,她打开计算机,一段段地读她已经写出多半的回忆录给我听。这时,《高洁的灵魂》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作了。
老人用她浓重的开封口音,软软地读着自己的故事,彷佛在我的眼前呈现了她出生的那个鲁西南叫高新庄的村庄,还有她的求学岁月,她倔强的性格,特立独行的工作风格,无论身处何种环境,总是不会说软话。
她说,一定要在离世之前出版这本自传,回击那些无良官员所散布的流言。那个下午,我不忍看她的眼睛,那里,饱含了泪水,饱含了她一生所受到的不被人理解,甚至不被亲人理解,受到的无尽的打击、屈辱、被陷害和牢狱之苦,在她的不过一米五几的身躯内,全都包括了。
那时,我无法劝说她放下自己的伤感。我想,她唯一可以放下悲伤和愤怒的办法是,写出来,然后出版,展示给世人。
于是,她将自己的一生坦露无遗。当今年秋天的落叶簌簌落下时,我在北京城的一个角落里捧读辗转从港岛寄到的《高洁的灵魂》,透过淡淡墨香,我彷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位老人的洁净的心灵,我似乎又看到了她的眼泪,她坐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说着话,有时,她累了,就躺在那里,醒来了,再接着说她的历史和她所经历的那个时代的历史。
读完《高洁的灵魂》,我突然有了要再去郑州探望她的想法,是的,已经数月没有见老人了,她还是像奶奶一样吗?我总是挂念着,在那间有点阴冷的寓所里,她仍然在对抗着那些无良官员,她,还有些孤苦。
这位历史的体察者,经历八十余载风雨,自觉而自醒,抗争而斗争,不屈服而坚守尊严,坚韧而守护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