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壮印章 国学大师章太炎与海派知名画家张大壮(图)
从这些遗物中,我知道了一些他父母的事。首先是张大壮先生父亲张荫椿给我先祖父的信是托我先祖父向岑春煊求情,请他要求哈同夫人罗迦陵不要解雇他,因为7年前也是岑春煊向罗迦陵推荐张荫椿到了哈同花园(又称“爱俪园”)工作,当时哈同在园内办了“明智大学”,1916年又办了“广仓学会”和“广仓学宭”,广罗人才,编印文献,张大壮先生的父亲就到了“广仓学宭”工作,但1922年“闹起学潮”,“校长派的徐州帮和教务长派的四川帮,联合起来,反对本地帮。
徐州帮后又和四川帮自相交讧”,闹得成为社会丑闻。于是罗迦陵决心停办学校。张荫椿与岑春煊应该是旧识,因为岑原是清廷重臣,辛亥革命后又任过福建宣慰使,是个实力人物,张荫椿当时在福建任过小官,应该认识,但交情不深,故托先祖父求情。
爱俪园是哈同夫妇发家后精心打造的一个私家花园,它的历史也如同一部红楼梦兴衰史。我找到了当年长期在爱俪园工作的李恩绩写的回忆录——《爱俪园梦影录》他的回忆录写道:“广仓学宭的主要组成人员,除了邹景叔之外,还有一位为学术界所熟知的王静安先生,此外是张砚孙、李汉青、费恕皆……还有几个小职员。
”这里说的张砚孙即是张大壮先生父亲张荫椿,砚孙是他的号。“张砚孙是担任写字的工作的,除了抄写有旁的人,其余无论什么匾对大字,他都得写”。
李恩绩的一部长长的回忆录对张荫椿记述仅仅这几个字,但这让我了解了张大壮先生父亲在辛亥革命后的职业。从姬觉弥写给张荫椿的信也可证,信称“张先生砚孙”,可见张砚孙与张荫椿是同一人。张荫椿进士出身,应该有一手好字,从张大壮先生留下的他先父给太炎先生信来看,确是写得一手好字。
张荫椿给太炎先生信共二页,叙述了他近得大病,病后又遭解雇,颇受打击,他说:“自十月间,仓校风潮,以后迦陵夫人以为将钱买憔悴不如已之,遂决定明岁男校一律停办,凡教员及学生纷纷解散,因之不在校中之人亦遭波及。
”因此希望太炎先生出面向罗迦陵和岑春煊求情挽留。从留下的遗物可知,太炎先生是向岑春煊写过信,所以有岑给太炎先生复笺一封及罗迦陵回岑的函一件。罗迦陵称学校结束,“园中实无事可为”,势难再挽。而姬觉弥随信送上十一月月薪五十元,又奉上十二月薪五十元作为解雇金。这事就此结束了。而张大壮先生一直珍藏了这些信件,又将这些信件转交给我,让我知道他们始终没忘先祖父的帮助。
失业后的张荫椿一家如何生活,我不得而知,但从他留下的我先祖父先祖母给他母亲的几封信可知,他们的生活是窘困的。先祖父致他母亲信除问候等日常语,随函送去“本票洋廿园(即二十元)聊备一时之用”。先祖母二函均系赠送衣被事,“送被褥不知尺寸,望示知以备做好带去”。可见他们生活不裕,而先祖父和先祖母对他们时时有所接济。张大壮先生也将这些信珍藏不忘,反映了他的为人是受人点滴之恩而终身不忘。
关于上海国画院四个创始人之一的张大壮先生的记载非常少,作为海上花鸟国画的四大名旦之一的张大壮先生,作品流传也非常罕见,这并不是他的作品质量不好,相反他是上海众多艺术家中列为作品限制出境的少数画家之一。他作品罕见主要是他处世淡泊,为人低调,作画又谨慎,所处的年代又太压抑,当时画是不受尊重和不值钱的,他作为画院画师,每月八十元工资,且每月必须交四幅画,数十年不变,因此他黯然对我说:“我每张画只值二十元,我活着的价值也只有这点,每想到此,有何心境作画,如果有一天我的画值钱了,我也看不到了,每念及此,更不欲作画了。
”在艺术品没有尊严的时代,他很少作画,竭力去维持尊严,故张大壮先生的作品流传甚少。
张大壮先生生于1903年,“早期从汪洛年习画,后又入商务印书馆当美工”,“十几岁就在绘画上崭露头角,二十岁就被大收藏家庞莱臣赏识,聘入庞家做书画管理”,让他得以尽睹绘画之秘笈。庞莱臣是著名收藏家,他系南浔“四象”之一的后代,财力厚实,收藏历代名画无数,仅他编印的《虚斋启画录》,即收录他家藏名画538件,“其中任何一件都堪称中国美术史上的佳构,后又编过《虚斋名画续录》,他每收录一幅佳作,必让张大壮先生临摹一遍,然后再重新裱过收藏。
庞莱臣亲自教张大壮先生“什么朝代、用什么纸、什么绢、用什么墨、什么颜色,是工笔、是写意,弄明白了你才能临摹”,他又开导张大壮先生,“鉴画是综合性的学问,从纸张、绢素、题句、款识、印记、画风、笔法等缺一不可”,经多年磨炼,“大壮先生集绘画、书法、篆刻、鉴定、修复古旧名画于一身”。但先生为人一向低调,从不张扬,只有几位知己才知道”。
张大壮先生“一生与世无争,但对艺术的追求却有过人的傲骨,他常说:‘嘴上要让人,笔头上不要认人’”,“文革”中不准画山水花鸟,他便改画蔬菜鱼虾,他善于观察生活,善于从生活中提炼作品。“七十年代初作品《新豆涌到》,画江南夏初蚕豆上市,视角独到,手法新颖,在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问世后,备受南北花鸟画名家激赏,被称为‘前无古人,来者难追’”。
“他常用没骨法画水果蔬菜,能无骨而立,不用线条却使画面更加生动、耐看”。他受过严格的传统熏陶,但又能变法求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拥有修复古画的绝技,曾帮助博物馆与画院修复过许多残破古画,早年他有过许多大幅作品,可惜我见得不多。晚年因健康关系,作品多小幅,寸方中间趣意盎然。他的对虾出神入化,独具神韵,他赠我的对虾,更是用倒画手法,他说是与众不同的。
他送我女儿的蔬果图,可与真实蔬果比鲜。至于他送我的牡丹、渔戏、山水……可以说件件都为绝品,显示了对亲情的钟爱。中国画讲究的是笔墨,他是很讲究笔墨的,他说作画与写文章一样,每一笔都要有章法。
我收藏他的作品中,最好的一幅是山水扇面,当时反对资产阶级闲情趣味,大批八大山人虚无缥缈的画风,但他对我说,他最尊崇八大的画风,所以他仿八大山人的笔法绘了一幅山水送我,让我看到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大家风范。
“文革”中我一度浸于绘画,喜作油画风景,想跟他学点国画,甚至想以绘画为生,但他严肃地拒绝了。他说:“你不要学画,要看远点,还是要多读书,要相信这一天总会结束,学问总会派上用处。我苦了一辈子,难道你还要走我们老路吗?”果如所说,“文革”终于结束了,我立即进入了社会科学院工作,他非常为我高兴。
他的突然去世让我非常悲恸,听说先伯父张大壮先生生前曾加入过农工民主党,于是我请农工党主委周谷城先生为他书写了墓碑,他的学生将他安葬在他的家乡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