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存与陶铸 古大存与莫雄的生死情谊

当年中共上海特科安插在莫雄的江西剿共司令部的“情报参谋”项与年与太太

晚年莫雄

□莫栋梁

最近,由国家安全部出版的电视专题片《隐蔽战线的传奇人物莫雄》经审查已经公开,莫雄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可能陌生,但他作为广东一个杰出的爱国人物,值得人们纪念。

1934年10月,震惊世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开始,有多少人知道,促成中央红军踏上漫漫长征路的却是这位国民党将领——莫雄。1933年9月,蒋介石调集100万大军,开始对江西中央苏区进行第五次“围剿”,并召开了会议。莫雄等会议一结束,即把这一绝密情报交给项与年等共产党员,最后到临时中央“三人团”成员之一的周恩来手里。10月10日,八万中央红军撤离江西,开始了漫漫长征之路。

解放后,莫雄曾任广东省参事室副主任、第五届广东省政协副主席及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等职。

古大存愠怒地说:“人命关天,我不可以对不住莫大哥!”

1952年,盛夏。

古大存办公室。当时古大存担任中共华南分局常委、副书记,兼任广东省委统战部部长、政法委主任。身兼数职的古老,这时心里却隐隐作痛。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广东土改工作出现了严重“左”的倾向。以南下干部为主的土改工作组没有结合广东地域的特殊情况,扩大了打击面,对华侨、民主人士甚至军烈属视为土改对象,甚至出现滥杀的情况。

然而,当时华南分局主要领导却认为广东土改缓慢无力,群众没有发动起来,是因为党组织不纯,干部队伍不纯,许多干部同地主、官僚、国民党、资产阶级华侨地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土改中对这些人下不了手,是“右”了。

而由于古大存曾经为一些民主人士说过好话,“右”的帽子已经向他投来。这还是其次,更要命的是所谓“地方主义”,有人揭发,古大存与冯白驹互相勾结,煽动地方干部排挤南下干部,攻击南下干部,妄图搞广东“独立王国”。

对于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华南分局的某些主要领导居然认同!古大存这时想,自己受点不白之冤也就算了,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但广东的土改要是继续沿着“左倾”的路线走下去,将会给党和人民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

秘书杨立告诉古大存,英德的农民在当地工作队的鼓动下,打报告到华南分局,要把莫雄——这位刚从韶关协助解放军完成北江剿匪任务,被安排到广东省参事室工作的国民党元老拉回乡下斗争,然后执行枪毙。华南分局社会部的田星云副部长已经在报告上亲笔签名批准!

古大存听罢再也按捺不住,他核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后,马上出门。秘书上前阻拦,好意地说:“古老,您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谁知古大存愠怒地说:“人命关天,我不可以对不住莫大哥!”

古大存认识莫雄,要追溯到1924年粤军东征那时候。当时他和刘哑佛一同被中共党组织派到张民达的粤军第二师政治部负责战地宣传。来之前,他就听说第二师有个粤军虎将莫雄。这个莫雄听从孙先生的指示,毫无怨言地把自己原先拥有八个团的独立旅归属给只有一个团一个营的张民达,让原先当旅长的张民达任第二师师长,莫雄当第二师第三独立旅旅长。

这在当时拥兵自重的年代,莫雄的举动十分难得。当张民达和第二师师部参谋长叶剑英把莫雄介绍给古大存认识时,古大存一边与莫雄握手一边端详着面前这个个头不高、身板壮实、相貌英武的莫雄,心里平添一层敬意。

这之后,古大存与莫雄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共产党人大公无私、英勇无畏的高贵品质给莫雄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为他以后主动靠近中国共产党打下了基础。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1925年孙中山先生逝世后,蒋介石借廖仲恺遇刺案缴了莫雄的械,他们自此分开。

1938年夏天,莫雄担任国民党广东大后方二十三区游击司令兼南雄县县长。莫雄到任后,平息了在南雄作恶多端的国民党兵痞之乱,接着应中共八路军驻韶关办事处代表云广英的要求,释放了关押在南雄监狱的几百名红军战俘、赤卫队员和进步人士,还冲破阻力主动把关押在秘密监狱、已经被当地政府判了重刑的二十四位中共干部全部释放,发给他们粮食和银元。

此期间,莫雄在汉口曾见过叶剑英,叶剑英送了一本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给莫雄,莫雄回到南雄,竟然指示县政府油印三千本《论持久战》,分发给部下亲友,令当地国民党顽固派瞠目结舌。

一天,余汉谋的第十二集团军后方医院院长古鸿烈(解放后任广东省人民医院院长)对莫雄说:“大哥,我介绍一个我的兄弟给你认识,不知道你见不见?”说罢作了个“八”的手势,言下之意,他要介绍的是一个共产党。莫雄说快快引见。

当莫雄见到古大存时,十分意外,毕竟分别已有十三年了。拥抱之余,彻夜长谈。谈到高兴之处,古大存还吟诗助兴。古大存见莫雄,并不是巧遇,而是党的有意安排。中共长江局知道莫雄是个同情中国共产党的国民党将领,曾在1934年至1935年与中共上海特科紧密合作,在其国民党江西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及“剿共司令”任上大量任用中共地下党员配合中央红军秘密进行反围剿,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就是在获悉莫雄提供的蒋介石第五次铁桶围剿军事计划后提前突围的。

中共长江局委任古大存担任中共广东省委统战部部长,第一个目标就是找莫雄,找他开展统战工作。莫雄则因为在蒋介石对长征红军围追堵截的关键时刻,有意将辖内的贵州毕节城城门大开,让红军顺利过境而被蒋介石关到南京军法处,坐了半年牢后,一直没有找到共产党而焦急。

如今见到了威名赫赫的红十一军军长古大存,自然是喜不自禁。当他知道古大存刚当上父亲,即吩咐手下给正在坐月子的嫂子曾史文送上一罉上好的客家糯米酒。

莫雄明白共产党的意思后,便以“国共合作”之名,邀请古大存担任司令部的参谋长!古大存想不到工作开展得如此顺利,马上调郭大同和李镇清等同志到司令部任参谋。莫雄见来了新同志,干脆把司令部的全部事务交由古大存处理,还提出由古大存组成司令部政治委员会。

古大存奇怪了,这样做岂不是成了红军队伍?莫雄说不怕,余汉谋没有我他在北江一天都混不下去,你们放胆去搞。他告诉古大存,当年他任国民党的江西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和“剿共司令”时,和上海特科的地下党就是这样合作的,他当司令,下辖各职都是地下党自己安排。

古大存欣喜地说,不必这样,还是谨慎为妥。莫雄把负责司令部电台通讯的心腹陈耀之叫到跟前,吩咐他把国民党的电台密码本交给古大存,并指示他一切听从古大存的指挥。古大存抓紧机会,迅速建立了由党掌握的抗日武装,司令部的电台则大大地方便了中共地下党开展的抗日斗争。

随着抗日战争的需要,莫雄被调到韶关、英德等地担任国民党的抗日游击司令,他密切地与中共北江党组织建立了默契的关系,帮助共产党建立抗日武装力量,尽力提供各种方便支持共产党的工作,冒险犯难地去营救被捕同志,深得中共北江地委的称赞。余汉谋打电报要莫雄立即押解莫身边的副司令黄桐华到韶关,说他是共产党。莫雄明知黄是共产党,他装作气愤,打电话给余汉谋,说用自己脑袋担保黄桐华不是共产党。余汉谋也无可奈何。

莫雄大大咧咧地说:“有个算命佬给我算命,说我有三次灭顶之灾……”

解放前夕莫雄被国民党特务机关明令通缉,只身逃往香港。莫雄在北江十年,一直利用自己的国民党身份掩护和支持共产党十年。从他在1931年在上海向李克农提出参加中国共产党开始算起,莫雄支持了中共近二十年。毛主席在叶剑英率大军南下之前,曾叮嘱叶剑英一定要找到莫雄,说他是我们党的老同志、老朋友,要安排他的工作。

叶剑英率部队解放广州后,即亲笔写信派人到香港把莫雄请回广州,协助解放军清剿盘踞北江的国民党地方部队和土匪,之后由省政府安排莫雄到省参事室任参事工作。

古老听说田星云副部长已经批准了英德土改工作队将莫雄拉回家乡批斗并由英德当地执行枪决的事情后,怎能不焦急?!他马上找到陶铸,竭力为莫雄申辩,陈说他的历史贡献。陶铸对莫雄送蒋介石五次围剿军事计划给党中央一事持怀疑态度,因为当时的上海特科人员大多已经牺牲,谁能证明这段历史?古老焦急之余,吼道:“我们共产党不能‘过桥抽板’!

”他马上给北京的叶剑英打电话,叶帅听后指示广东省委刀下留人。古老这才舒了一口气。莫雄躲过了一劫,却懵然不觉。

有一次与古大存闲聊,莫雄大大咧咧地说:“我十八岁那年,有个算命佬给我算命,说我这个人以后会身经百战,但从不会受伤,说我会当上将军,会三妻四妾,儿孙满堂,这些都一一兑现了。但他说我有三次灭顶之灾,皆因为有贵人相助,化险为夷。

我算了一下,1923年,孙中山听信谗言,下手令要枪毙我,幸得有众元老为我求情,躲过了一劫;1935年贵州毕节我一枪不发放红军过境,让蒋介石抓去南京军法处问罪,幸亏同时被抓的我部下的一个地下党员宁死不屈,坚决不招。

(在以后的十多年间,曾在莫雄部下任职的中共地下党同志至少也有三十多人,而且几乎在后来都因为地下工作先后暴露,他们虽然经历残酷的刑讯甚至被杀害,但没有一个中共党员供出莫雄。

莫雄认为共产党员够朋友正是缘于此。)后得到粤系的朋友杨永泰、张发奎等力保,我又逃过一劫。这么算起来,我也只不过是两次几乎要死罢了。唉,这个算命佬还是棋差一着。”古大存听莫雄这么一说,报以浅浅的一笑。因为组织原则,他没有把莫雄的第三劫,也是最最危险的一劫说出来。

莫雄对党的一片赤诚,还是有回报的。1956年7月,在帮助中共整风的大鸣大放中,莫雄在一个大会上,作了《关于纠正某些公安人员违反宪法的行为》的发言。发言中批评某些公安人员,对一些旧知识分子,往往随意提审训话。

莫雄指出这是违反宪法的行为。8月6日,《南方日报》全文发表了这篇发言,对公安机关触动很大,认为他讲得有理。没想到,这篇文章让远在千里的项与年看到。项与年就是当年中共上海特科安插在莫雄的江西剿共司令部的“情报参谋”。

就是他亲自把莫雄交给地下党的蒋介石第五次对中央苏区围剿的军事计划送上瑞金“三人小组”的。解放后他担任辽宁省监察厅副厅长。他看见《南方日报》上发表的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莫雄,他怀疑一个赤胆忠心为党工作的国民党将级军官,居然能活到解放。

他马上打电话到广东省委,问陶铸这个莫雄是否就是老同盟会员、英德人莫雄,陶铸说是。项与年兴奋不已,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北京的李克农上将——当年中共上海特科负责人。

李克农吩咐项与年马上到广州,接莫雄上北京参加国庆典礼!项与年赶到广州,向陶铸证明了莫雄江西反围剿的重大功绩。当古大存听到这个喜讯后,实在为莫雄感到高兴。之后,莫雄连升三级,当上省参事室的第一副主任。叶剑英在北京接见了莫雄,问起他的生活,指示广东省委统战部每月补助莫雄两百元生活费。

然而,在反右斗争中,莫雄又一次遇上麻烦。他呼吁政府要重视民生,要保证老百姓吃上咸鱼白菜,这不是煽动对政府的不满吗?他在广东“大右派”罗翼群、张穆等撰写的《社会主义孝道》上参与了署名,还发表了“攻击”中共专政机关的《关于纠正某些公安人员违反宪法的行为》“反动文章”,显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右派”!

省委统战部审定,划莫雄为右派分子。这时的古大存,已被认定“地方主义”头子,正受到揭发批判。但身处逆境的古大存又一次为莫雄挺身而出!

古大存说:“莫雄是我党的老朋友,过去为党作过许多贡献。他这次鸣放是响应我党的号召,真诚来帮助党整风的。他是个直性子,说话没有分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做错了,我们可以批评、教育他,让他认识过来,绝不能抓到人家一点差错,就置于死地。”省委终于接受了古大存的意见,同意不将莫雄划为右派。

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古大存仍保留全国人大常务委员的职务。为鼓励民主人士,他经常带几个人到省内各地视察,他所带的人中总有莫雄。莫雄乐得此行,他深知这里面有古大存对他们的关怀爱护。他对古大存开玩笑说:“我理解的视察,‘视’,就是周围看,‘察’,广州话即系吃。

”有一次,古大存带着莫雄、胡希明(广东省文史馆馆长)、冼玉清(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到粤西视察。吃饭时看到地方上端上来的大碟青菜,身材娇小的冼玉清说:“我视青菜为生命,太好了!

”由于这位知识分子老太太多次这么发表感慨,肚子瘦怕了的胡希明忍不住了。第二顿他们看到餐桌上摆着的几碟肉菜,胡老行动迅速地夹肉,边操着他浓厚的北方口音说:“我也视青菜为生命。但是我一见到肉,我连命也不要了!”在座宾主均满堂大笑。

1966年“文革”开始,古大存与莫雄都受到极大冲击。是年底,古大存含冤逝世,莫雄闻讯悲痛不已,向东作揖,正是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