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双华和日照钢铁“怪”企业家和“怪”企业

2008年胡润百富榜最大的黑马是一名叫杜双华的河北商人。不过,这位冀商是在山东实现自己的暴富神话——日照钢铁集团。从无到有,五年内造就了他“中国第二富”的名号,个人财富为350亿元。

杜双华名列富豪榜前茅是一件尴尬事,一方面他深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不愿太过张扬;另一方面,他正遭遇着一道不知是福是祸的政商关坎——山东钢铁集团想吞并其执掌的日照钢铁,所以他又希望通过一定的渠道比如慈善捐赠和富豪榜排名证明自己的社会责任和企业实力。

其实,杜双华和他的日照钢铁从一开始,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杜双华于2003年创办日照钢铁可谓占得“天时、地利、人和”。

先说“地利”,日照是山东半岛上的新兴港口城市,有着明显的地缘优势。这里曾是当初首钢搬迁的首选地,也是宝钢筹建时的备选城市,能有一家本土的大型钢铁企业集团,一直是日照市政府的一个夙愿。

再看“天时”与“人和”,2003年前后,各省市固定资产投资加速,各地纷纷上马一些大型项目。杜双华来到日照,与当地政府可谓一拍即合,日照钢铁(以下简称“日钢”)迅速开建。

从2003年3月31日奠基,到9月28日出钢,日钢181天的投产纪录成为中国钢铁史上绝无仅有的创举,“日钢速度”曾在当地被津津乐道。

日照钢铁当初申报的产能是500万吨,但后来的实际产能已超过了1000万吨(笔者今年9月的调查结果是1100万吨,“胡润百富榜”创立者胡润得到的数据是1300万吨)。

作为一家民营企业,如此大的产能,自然得到政府方面的大力支持。所以在给日钢提供系列优惠以及融资便利等方面,政府和银行都“不辞劳苦”。

各方一路绿灯,成为日钢飞速发展的催化剂。也正是超常规的“日钢速度”,使杜双华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同样在2003年上马的江苏铁本,在第二年就遇到了宏观调控,成为重点查处的对象,掌门人戴国芳从“钢铁大王”一下子坠落至渊底。

铁本倒塌后有人感慨:一个自有资金不足10亿元,最初计划年产能200万吨、计划占地2000亩的民营钢企,“要具有多大的胆量和能量,才能做大到至少投资160亿元、年产能840万吨、占地9000亩的地步?”

杜双华曾说:“在整个日钢建厂阶段,离不开省市领导的关怀和支持。”而戴国芳落马后曾说:“如果政府部门强烈支持我,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然而,今天杜双华的尴尬,同样与政府有关。

2007年之前,日钢一边做着当地政府的宠儿,一边是中国经济景气的受益者,可谓顺风顺水。然而进入2008年,情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先是山东省政府开始调整山东省钢铁产业的布局。

今年3月,注册资本为100亿元的山东钢铁集团(山东钢铁)在济南揭牌成立,对济南钢铁、莱芜钢铁和山东省冶金总公司所属企业的国有资产进行了重组,成为山东最大的省属企业,总资产为850亿元。

山东钢铁未来5年发展规划的其中一项是,在日照建立一个产能为2000万吨的临海钢铁精品基地,以实现山东省钢铁工业发展重心由内陆向沿海转移的战略。

这2000万吨当中,包括新建项目1500万吨,一期和二期分别为1000万吨和500万吨,此外的500万吨即希望吸收日照钢铁的产能,而日钢的产能早已超过了1000万吨。

民营钢铁巨头日钢,和国有钢铁新宠山钢,在日照“撞车”了,而且撞得很厉害。

山东钢铁想吸收合并日照钢铁,不断与日照钢铁接洽,就在今年9月18日于北京召开的中国钢铁并购重组论坛上,山钢董事长邹仲琛还对记者表示,山钢不会放弃关于整合日钢的谈判。

与此同时,山东省政府开始在节能减排、信贷规模、综合治理等方面“关心”日钢。9月19日,山东省有关部门再一次就节能减排事宜对日钢进行了“考察”,在这一点上,日照市政府毫无办法。

左右为难的杜双华不便得罪任何一方,于是他一边要求日钢“跟党走”、“响应省政府号召”;另一方面,他不断增加与山东钢铁对峙的筹码。

渠道之一是通过社会力量向山东钢铁施加压力,一向低调的杜双华与日钢从此不得不走上了前台。今年5月汶川大地震后,日照钢铁累计捐款数额超过1.5亿,从民众到传媒,一时间知道了山东有个日照,日照有个杜双华,这赢得了极大的社会声誉。

其实,当初杜双华捐款,特别是一次性捐出1个亿时,在日照市和山东省两级政府都遇到了尴尬——日照市政府不敢接,山东省政府不愿收,最后杜双华不得不将这1个亿交给了全国工商联。

还好“效果”总算达到了——更多的人知道了山东有个日照市,日照有个民营企业家杜双华,在巨大的社会舆情下,山东钢铁意欲吞并日钢的步伐不得不减慢。

然而,钢铁行业扶持大企业的政策导向在今天已经非常明显。日钢超常规的发展,并不能改变从宏观层面的产业导向:一家民企夹在两级政府之间,所谓未来愿景显然有些苍白。

日钢党委书记廖海亭在9月底曾向笔者诉苦,称民营企业“太过脆弱”,当提到山东钢铁来日照建基地肯定“一山容不得二虎”时,廖几乎失态地大声吼道:“什么虎啊,我们连狗都不如!”

杜双华遭遇的另一方面的挤对来自全球经济海啸与经济掉头。8月以来,钢价持续下跌,特别是国庆长假后第一周,国内钢材价格继续暴跌,平均跌幅在12%左右,成为2000年以来国内钢材市场最“黑暗”的一周。钢价暴跌,而成本下降又具有滞后性,宝钢、沙钢等国内主要钢企都考虑减产,日钢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其实,今年上半年,大型型钢国内产量增速几乎就是零(图1),但由于出口同比下降较多,造成今年上半年国内大型型钢的资源供应量增加近30%,然而由于需求不旺,利润率可谓微薄。

面对重重困境,杜双华希望在利润率上能“独辟蹊径”。笔者9月底在日照调查时获知,日照钢铁正着手组建自己船队,有意自行到海外找矿,并与法国巴黎银行的代表有过接触,商谈贷款事宜。

在杜双华看来,走出国门显然是摆脱目前尴尬境地的捷径与良方。

日照钢铁五年来走的路子,可归纳为人脉网络、圈地运动、银企联盟。

日照当地人都称杜双华“上面有人”。对于“圈地”,现在日照钢铁占地近6000亩,主要“圈”的是日照岚山区虎山镇韩家营子、申张村的田地,而日照招商局网站显示,日钢的规划面积约为1.6万亩,是现在的近3倍。

杜双华的财富积累过程“既短又快”。笔者在山东调查时拿到日照钢铁2004年至2006年的财报(见表1),报表显示,三年间日钢的资产总额分别为32亿元、55亿元、116亿元,利润总额分别为2亿元、6亿元、21亿元,可谓倍速度增长。而据调查,日钢去年的利润更是达到了58亿元,今年上半年,日钢利润已超过去年全年的总和!

根据中国企业联合会发布的数据,2007年日照钢铁的营收为286亿元。而根据日照钢铁高层预计,今年其销售收入将接近500亿元,利税会超过100亿元。

“银企联盟”在日钢身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笔者获得一份“日照钢铁集团融资银行和客户经理名单”,在这份名单当中,列出的十几家银行共29家分行或支行为日照钢铁提供了贸易融资和贷款业务。

杜双华培养与众银行关系的思路是“全面撒网,重点培养”。比如,日照钢铁是日照商业银行第三大股东(日钢副总经理薛健兼任日照商行副董事长);又如,杜双华通过京华创新持有莱商银行9.4%的股份(薛健是莱芜京华制管的副总经理)。

截至今年上半年,日照钢铁的负债总额接近200亿元。如果总资产保守一些,以300亿元计,其资产负债率为67%,而2004年至2006年,日钢的资产负债率分别为69%、61%、63%。这种负债率水平在行业内并不算高,同在山东的莱钢股份(600102)最近几年的资产负债率也在65%左右(见图2)。

日钢的另一特色是杜双华的魔鬼式管理风格。笔者在日钢调查时注意到,日钢资本运营部的内部规章细则有数十条,其中一条是:“手机铃声响三声以内必须接通。”

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日钢工厂,尽管普通工人的工资处于日照市的中上等水平,但其工作强度非常大,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管理近乎军事化——上百名保安四处在工厂内外巡逻,发现有懈怠者便可能“动手”。

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向笔者称,他在今年9月中旬拉一位客人到日钢,客人到工厂门前下车后拿出相机拍照,结果遭到日钢保安的一顿拳打脚踢。同样,当地的村民对此也深表痛恨,一方面源于保安的野蛮习气,另一方面源于不满日钢当年提出的征地补偿条件,村民们几年前与日钢发生过两次激烈冲突。

日钢的这种风格,与杜双华的江湖习性有关。10年前,28岁的杜双华在河北起家时,走的就是“江湖路线”,注重剑走偏锋,讲究江湖义气。2003年,38岁的他在日照办起钢厂,与国内众多国营的兄弟钢企竞争,江湖路线便延续了下来。这种路线渗透到管理当中,便往往给人留下霸道、蛮横的印象。

事实上,杜双华本人是非常低调的,同时颇具帝王情怀。日钢的大门看上去像是北京的故宫——尤其是那“护城河”。杜双华接待宾客的地方富丽堂皇,颇有皇家气息,据说日钢高管有时也在其中开会,“并且是在按摩椅上开的”。

三大模式使日钢的发展之路尽管颠簸,却能持续保持一个极高的速度,一直到遇到了政府更高层面的产业政策调整。山钢的行业整合,打破了杜双华平静而惬意的生活。

经历了与山钢明暗两条线的对峙之后,胡润百富榜将杜双华推上了一个新的尴尬境地。

然而过了一个多月,日钢看似风平浪静,与山东钢铁仍是以暗战为主。杜双华和他的日照钢铁的去留,更加引得人们竞相猜测。

在笔者看来,由于杜双华没有严介和那么张扬,所以留给对手的“小辫子”并不多。麻烦在于,一向强硬的性格和长期以来纵横捭阖的“帝王”作风,他哪里愿意被山东钢铁收编。更重要的是,即使他屈从于各方压力,把日钢卖给山钢,山钢又拿得出多少现金可以让他套现呢?

因此,死扛下去成为杜双华唯一可选的路径。

在特殊政经体制下玩转不一般的政商游戏,每一方利益主体似乎都在抱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但是,杜双华跟戴国芳、严介和最大不同的地方在于,在注意规模增长的同时,更注重效率和利润率。日照钢铁的这一做法其实难能可贵,摸着了企业发展的根本和核心。因此,一旦死扛过去,日钢的未来很有可能大成。

但是,如果死扛不过,杜双华铁定血本无归。

成则大成,败则大败。试图与大势进行博弈者,其结局必然如此。

日钢显然是一家优秀的企业,但是,吃过亏的严介和曾有一句经典名言:“要知道,明明白白的妥协是高尚,坦坦荡荡的妥协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