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向东之妻狱中日记节选:和儿子沟通话不投机
2005年5月,江苏省监狱管理局主办的《阳光下》杂志第9期刊登消息:2004年度全省监狱系统自办报纸评比揭晓,南京女子监狱主办的《心缘报》获得二等奖。消息传来,南京女子监狱警官和服刑人员在高兴之余,都不约而同地向服刑人员章亚非伸出了大拇指。
章亚非是何许人也?笔者在南京女子监狱采访时,翻开章亚非写的《心语集》,了解到这个曾被全国媒体炒作、轰动全国的“神秘女人”,在经历了人生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后,在监狱演绎的一幕真实重塑自我的故事。
闻听马向东被正法
章亚非,现年50岁,是当年轰动全国的沈阳“慕马大案”中的主犯之一——原沈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之妻。据有关材料披露,她是为“慕马案”进行幕后活动最活跃的一个女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随着“慕马大案”审理的深入,她的犯罪活动也逐步露出水面,最终,她被绳之以法。
章亚非捕前系沈阳医学院副院长,研究生学历、教授。她被控犯受贿罪和行贿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1年。
从副市长夫人、院长到女囚,人生的落差太大太大了。这样的现实,章亚非很难接受。而更让她牵肠挂肚、一刻也不能忘怀的还是她那“荣辱与共”的丈夫马向东。
马向东是个孤儿,出自“寒门”,年轻时干过搬运工,而章亚非出自“名门”,父亲是老干部,母亲是中学校长、省劳模。父母对女儿的婚姻竭力反对,而章亚非却独具慧眼,看出马向东是一个很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的人,便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嫁给了马向东。婚后,章亚非对丈夫一往情深,关怀备至,每天不管丈夫下班多晚,她都要等他回家,为他备好烫脚的热水。寒冷的冬夜,甚至敞开胸怀为丈夫暖脚……
马向东没有辜负章亚非的期望,凭着他的才智和运气,一直干到省会城市的常务副市长。如今,因他的贪婪和堕落,由人民公仆演变成罪人。而作为妻子的章亚非,丈夫大权在握时成了权力的附庸,丈夫攫取不义之财时成了帮凶,甚至丈夫被检察机关审查后,仍然沉陷于“夫妻感情”中难以自拔,到处拉关系托门子,向沈阳市检察院检察长刘实、吉林省看守所民警、中央某新闻单位记者姚某等人行贿,总价值计一百余万元人民币,为司法机关对其丈夫的审查设置重重障碍。
2001年12月19日,马向东被判处死刑。临刑前一天,司法机关从人道主义出发,依照有关规定安排他们夫妻见了最后一面。马向东心知肚明,章亚非蒙在鼓里,还泪眼婆娑,千叮咛万嘱咐,要丈夫一定要照顾好自己……2001年12月31日,章亚非被送进南京女子监狱服刑时,对马向东已被执行死刑的消息还浑然不知!她的心一直伴随在“远行”丈夫的身边,还坚持每天为丈夫写日记……
2002年元旦之夜,章亚非心绪似麻,五内如焚,泪水不停地在憔悴的脸上流淌,她实在是情不自禁啊!丈夫、儿子、母亲……此时此刻,你们都在哪里?你们都在怎样生活,都在怎样面对这让人无法面对的一切啊!
章亚非的一举一动,当然逃不过监狱女警官的眼睛。监狱在研究制定教育改造章亚非的方案时,估计到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觉得纸是包不住火的,已经发生的事实,掩盖是不能长久的,她们开始创造适当的时机。
1月8日,经南京女子监狱领导积极联系安排,章亚非的母亲、妹妹、儿子、外甥等从沈阳坐飞机来监狱会见章亚非。会见之前,毛军监狱长和吴晓风政委与他们交谈,并对如何“捅破那层窗户纸”提出意见。
会见中,章亚非74岁的老母亲不愧是老教师,瞅准机会,话题一转,把马向东的死讯告诉了女儿。章亚非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虽然十几天前与丈夫的会见给她心里留下一丝希望,但敏感的她还是嗅出了一股不祥的味道:丈夫贪污受贿的数额那样巨大,罪行那么严重,活下来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一个幻想罢了!不过,这层窗纸监狱“官方”不捅破,她自己更不能捅破,她真的不知道,万一那可怕的消息被什么人证实了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心中有数”的章亚非,听到母亲一出口的话,霎时间,像是五雷轰顶,天昏地暗,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儿子,扑到母亲的怀里,老少三代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走出心灵泥沼
2002年1月8日夜,是章亚非感情急剧变化的一夜。这一夜,她和监管她、教育她、改造她的女警官们都彻夜未眠。
还好,由于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到位,这一夜算是平静地过去了。第二天,刘卫真监区长和章亚非进行了一番长谈:“你母亲74岁高龄,不远千里来看你,劝解你,她是多么坚强、多么深明大义。你的儿子那么可爱。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你千万不能再让他失去母亲啊!如果你丧失了生活信心,怎么对得起老母亲和儿子呢?”“你的稳定和积极改造对你母亲和孩子是最大的安慰,可以说现在他们是为了你活着,你也应该为他们而好好活着。”
章亚非认同地频频点头,只是眼泪仍止不住地流。
刘卫真监区长递给她一方洁白的手帕。接下来的场景感人至深——
刘:“你丈夫触犯刑律,对社会来说是罪人,对你来说是最挚爱的人,伤心是人之常情。”
章:“我一想到他长眠地下,就悲恸欲绝,他是我生命的惟一。”
刘:“他临刑前没有把真情告诉你,把你的头发放在贴胸的口袋里,叫你不要沉溺于往事之中。分手时,他要你对他笑一笑,他是多么希望你活下去啊!你虽然犯了罪,但仍然享有生命权,这种权利不仅属于你,更属于你的儿子、母亲、亲人,属于社会。我听说你是个要强的人,我相信你不会逃避现实,而会踏实改造,直面人生,早日回到母亲、儿子身边。”
章亚非的泪渐渐地止住了,不再哭泣;后来,终于露出了笑容,尽管那笑容带着太多的苦涩。她说:“丈夫生前,我确实属于他和孩子。现在,对将来我有了自己的打算。”
南京女子监狱从2004年起开始在服刑人员中写《心语集》的活动,就是服刑人员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写在监狱发放的统一的笔记本上,由警官进行批阅,并写下评语,以此进行双向沟通。章亚非也通过写《心语集》向警官流露自己的思想,下面是章亚非的日记和警官的批语的摘录:
章亚非日记:
2005年4月4日(周一)
我好像患上了“写信综合症”,这几天没有给家人写封信,坐立不安,总像有什么事没办,这是否心理有病啊?……
2005年4月5日(周二)
今天清明节,一早起心中便“阴云密布”,痛苦满腹。当见到监区长时,一直想掩饰自己的情感的我,竟然被您的关切所感动不已。虽然我暗暗掉了眼泪(被小王监区长碰到,她问我为什么,我没讲),但我真从心底里感谢您的心理疏导,否则,我很想大哭一场,但这里的环境是不允许的。
警官批语:
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会过去,小组的管理也是这样,困难和反复都是暂时又是永久的话题,相信大家都会好起来。
王廷兰
章亚非日记:
2005年4月22日(周五)
苦苦盼望多少天,好容易和儿子通个电话,没曾想心里苦滋滋的,真想哭一场。和儿子是不能沟通交流的,突然觉得彼此之间话不大投机,其实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许是我要求过高……
2005年5月5日(周四)
早上起来,感觉身体不适,头晕无力,最近进入亚健康状态,还是要给自己敲警钟了,是否是精力和体力透支呢?
警官批语:
孩子在成长,你要把心放宽,凡事往好处想,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有了健康的身体才有一切,才能更好地关心孩子、母亲。小组目前平稳,这与你的尽心、努力是分不开的,相信你会做得越来越好。
王庭兰
《心语集》成了她与警官沟通的桥梁。在日记中,她写下每日改造生活中的所思所想,遇到想不开的事情和烦恼,也请警官及时给予帮助。警官每次都及时批阅,都与她进行无声的交流,使她能及时解除烦恼。
迷失在人生路上的章亚非终于找回了失去的灵魂。
羸得警官和女犯的信任
章亚非投入劳动改造后,一开始由于心理落差较大,情绪低落,对一切都黯然,谈不上正常改造。经过监狱领导的多次开导,通过《心语集》的交流,她逐步认识到只有走出案件的阴影,重新开始,才能早获新生,随即逐渐调整心态,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全身心地投入到改造之中,以崭新的姿态,走上了新生之路。
2002年7月10日,章亚非在南京女子监狱召开的座谈会上,从内心深处发出感概和忏悔,发出渴望新生的呼喊——
面对人生的重大转折,我不禁一片茫然。往日事业的辉煌已随风而去,现实的改造生活要在痛苦中适应。我曾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每天在麻木中度过。监狱领导的开导、警官的教育,使我逐渐振奋了精神,怎样才能尽快度过这漫长的刑期,早日与家人团聚?答案只有一个:树立正确的改造观,踏踏实实走好改造的每一步,要自悔、自尊、自信、自立、自强,以优异的成绩争取早日减刑……
监狱根据章亚非的改造表现,安排她在四监区409室任犯人小组长,组里有10多名犯人,一开始在车间做玩具,她绣花绣得手都肿了,但仍坚持劳动;后来她又被调去做检验员;业余时间,她利用自己当医生的特长,经常帮犯人看病,或撰写女性健康方面的文章。
由于文化水平高,她兼做犯人扫盲班教员。她备课讲课一丝不苟,受到服刑人员和警官的好评。她还积极向监狱编辑的报纸上投稿,曾一口气写了三篇文章,其中把《刑期当学期》、《今天是我的生日》比较出色,曾被推荐到江苏省监狱管理局主办的《大墙之声》上发表。联欢会上她领唱《祖国,我仰望你》;演讲比赛中,她一举夺魁;由于改造积极,她当年的总积分在监区名列前茅。
章亚非以自己坚实的改造成绩,羸得了警官们的信任,羸得了女犯们的理解与同情。2002年8月,监区安排她做监区医犯。由于监区老弱病残犯集中,她一天三次发药,每天安排服药近三百人次以上,并细致观察病人的病情变化情况,做到不怕麻烦尽职尽责。遇有突发病情,她能够运用自己的医学专长进行急症处理,因她在处理一名精神病犯自伤自残问题上有突出表现,被监狱加奖励分10分。
2002年10月,南京女子监狱成立了《心桥之声》广播站,章亚非开始做广播站编辑。2003年1月,监狱开办《心缘报》,她又被选拔担任编辑。由于女犯普遍受教育程度低,投稿质量和数量都不能满足办报的需求,刚开始又缺乏办报经验,她的工作压力相对较大,对投来的每篇文章选了又选,精心修改。
业余时间她加强学习写作知识,并学会应用电脑编稿。在出版任务繁重时,她一人承担两个版的编稿、写稿、组稿工作,她还经常向编辑部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议,如在版面上有针对性地开设论坛内容、增加各监区的信息量等;她还注重发挥自己的特长,笔耕不辍,及时报道监区的活动。
2005年5月,南京女子监狱的《心缘报》在全省监狱自办报纸评比中获得了第二名。
2005年1月21日,章亚非从监区第九行政小组组长调到第七小组任组长,这个小组是精神病犯集中的小组,病犯多疑好虑,情绪不稳定,她主动关心她们的生活和身体,经常与她们谈心,有的病犯生病不想吃饭,她就拿出自己的食品给病犯吃,与大家和睦相处,受到了病犯们的好评。
小组长、医生、编辑,在担负起三付改造担子的同时,章亚非还经常参加车间劳动。由于改造表现突出,2003年9月她获得减刑一年零三个月,2005年1月获得减刑两年;目前,她尚有余刑三年零两个月。对于改造前途,章亚非充满了信心,她正以一个重新塑造的自我在回归社会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文/季承志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5年9月下半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