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的电影世界:纵横四海英雄行
在好莱坞,有两位华人导演是非常的有名气的,一个是在去年奥斯卡上大放光彩的李安,另一位,则是吴宇森,这位将张彻的暴力美学进一步发扬光大的导演。美国学者大卫·波德威尔曾经如此的评价吴宇森:“影展电影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导演独特的个人风格及世界观……但针对大众市场的电影,也一样有作者导演,像格里菲斯、希区柯克、奥逊·威尔斯等人。
他们一部又一部作品,主题与技巧都贯彻自己风格。虽然多数港产片看上去都大同小异,但吴宇森的作品却夸张得极之突出,个人化的程度甚至到了滑稽漫画化的边缘。在这个极度张扬的国度里,吴宇森活脱脱就是个个性张扬的作者导演”。
西方的学者认为,一个人的童年生活对于他的一生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而在中外的电影作品里,也可以找出不少的例证,如贝尔托鲁奇的著名的五个多小时长的史诗电影《1900》,如最新的爱情文艺片《生日快乐》。而吴宇森的童年生活,也同样的对于其往后的电影生涯产生很大的影响。
吴宇森,生于1946年5月1日,出生在广州的一个贫寒的家庭。不久就跟随着家人来到湖南,随后又作为难民来到了香港。中学即将毕业时父亲因病过世,他也因此而缀学,但仍然利用空余时间自学历史、哲学、美术等,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就喜欢电影。
就如他当年在接受香港《电影双周刊》的采访时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生活:“从孩童时起,我已经喜欢电影了,不论西片、粤片、日本片,一概都喜欢看。那时,我并没有富裕的钱买票入场。记得有一次,在大世界戏院,我抱着小弟弟趁入场时混入戏院的楼座,不幸给带位员发现,一掌把我从楼梯上打滚下来。
可这一掌并没有令我放弃看这场电影的热望,相反地赶快抱起弟弟,紧跟着人群混入楼下去。到了中学时候,喜欢看电影的热情一直没有降低过”。
另外,据说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黑帮横行,而他自己能够进入中学就读也是因为路德会送来的美国捐助(也即教会的帮助),他既要面对周围的暴力世界,又要面对教会信仰的仁爱精神,两者在其内心交织着……这对于吴宇森的电影生涯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一方面,他要展示黑帮中的“好人”与“坏人”之间的冲突所产生的阳刚的暴力美学,另一方面,他不忘渲染黑帮“好人”的仁爱主义精神,甚至一而再的在作品中出现了教堂,这个神圣的基督教的象征。
他也说到,“我是基督徒,受爱、罪恶及救赎等宗教观念影响。古代侠士行侠仗义精神现已荡然无存,我们得独自面对邪恶”。
吴宇森的电影风格,除了童年生活的影响之外,还深受他的恩师张彻的影响,但他的电影生涯并非是跟随张彻开始。
1069年,吴宇森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而进入国泰电影公司当场记,不久后才认识了张彻,担任制片助理。1970年国泰宣布歇业后,他经张彻的介绍进入邵氏影片公司,并担任张彻的副导演,如《水浒传》、《马永贞》、《刺马》等。
张彻的电影作品,在《独臂刀》奠定了其在武侠电影中的地位之后,越来越多的展示男性之间的情谊与暴力的世界,《断肠剑》、《报仇》、《十三太保》、《刺马》、《残缺》等,充斥着赤膊上阵、盘肠大战的惨烈画面,如今年年底将公映的《投名状》,其也是改编自张彻的经典电影《刺马》,其结局则是姜大卫扮演的张汶祥被剖腹剐心的惨烈画面,尽管没有《十三太保》中的被五马分尸那样的惨烈,但也非同一般。
而张彻的这种电影风格,正切合了吴宇森的成长过程的耳濡目染后留下的心态,也给予他深远的影响——将近二十年后,吴宇森还将《刺马》改编为《喋血街头》,向他的恩师张彻致敬。
1973年吴宇森离开邵氏公司而改进嘉禾影片公司,也正式的担任导演,推出了《过客》、《女子跆拳群英会》、《帝王花》、《少林门》等作品,但吴宇森的功力还是显得有些稚嫩,反响也不是很大。而且,当时在武侠片这种类型上,还是邵氏占据了上风,其凭借着张彻、楚原等导演,立于武侠片的大哥地位,尽管嘉禾曾凭借李小龙而一度占据了上风,但李小龙的不幸逝世使得刚萌芽的希望变成泡沫,更何况,在整体水平上,即使是李小龙的时代,邵氏还是优于嘉禾的。
倒是,嘉禾因为由许冠文主演的《大军阀》等影片的卖座,注重于喜剧的创作,而吴宇森,也参与导演了多部喜剧作品,如《发钱寒》、《钱作怪》、《摩登天师》、《滑稽时代》(化名吴尚飞而为新艺城拍的纪念喜剧电影大师卓别林的作品)等。
值得注意的是,1984年吴宇森还编导了现代的枪战电影《英雄无泪》。这是一部讲述雇佣军到毒品区抓捕毒贩头子而与当地的贩毒分子、军方、居民等引起不少的冲突的电影作品,尽管在叙事上漏洞不少,但是,其既延续了恩师张彻的影片中的暴力的阳刚美学,还通过高雄所扮演的雇佣军首领来展示了仁爱的精神(如救那个遇难的女记者等),成为吴宇森导演从喜剧时代过渡到“英雄”时代的承前启后的一部作品。
80年代初吴宇森为新艺城拍摄了《滑稽时代》后不久,退出了嘉禾而加入新艺城影片公司,但他的电影事业并没有一帆风顺的发展,甚至一度被新艺城安排到台湾考察当地的电影制作状况。直到这部《英雄本色》的出现,才使得吴宇森,还有周润发,他们的电影事业更上一层楼。
这时的吴宇森,心中对电影充满着豪情壮志,但苦于没有时机好好的发挥;而周润发,也虽然早在十年前的电视剧《上海滩》当中红透半边天,但是,他的电影生涯,不少是文艺片,如《倾城之恋》、《郁达夫传奇》等(也有动作片,如《巡城马》),但票房都不好,被誉为是“票房毒药”。
于是,这样的两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再加上邵氏出身、也曾跟吴宇森合作的狄龙(《刺马》就是他们当年合作的片子)、当红歌星张国荣等,共同演绎了这部充满着男人的情义、豪情壮志甚至是坎坷的电影,《英雄本色》。
《英雄本色》以3465万票房的成绩打破了香港电影的本土票房记录,并获得第六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最佳电影和最佳男主角奖。其所触及的男人的父子情、兄弟情、朋友情、男女情、冤屈受害之情和报仇雪恨之情等,将男人心中的情义刻画的淋漓尽致;而宋子豪(在这部作品中狄龙扮演的宋子豪是第一男主角)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黑道生涯,更是切合了当时中英两国签订《联合声明》而确定将在1997年7月1日凌晨收回香港主权后的香港人的心态:在回归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下,他们市民无力改变这种现实,但又不知道回归了会怎么样;而《英雄本色》中,也数次的感慨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于往日……
而《英雄本色》出现的意义,也不仅是造就了吴宇森、周润发的电影事业,更重要的,使得这种“英雄片”成为香港电影中的一种重要的亚类型,出现了一股“英雄”的热潮,即使是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类电影还不时的出现,如《黑社会》、《放·逐》等。
而跟吴宇森的恩师张彻的电影作品比较来看,吴宇森不仅仅是在故事的层面上使得张彻的古装拳脚武打戏过渡到了符合现代香港社会的时装枪战戏,而且,在故事的内核中,张彻的那种末路悲剧侠客也被吴宇森改造为现代的豪气万千的英雄,一直被张彻所忽略的女性的感情戏,到了《英雄本色》成为兄弟之间沟通的桥梁,甚至出现了儿童——这正是人类的明天的希望。
(《英雄本色》中是教堂中的孩子唱着《明天会更好》——《英雄本色》的英文名的直译也是如此——的场景,到了《英雄本色2》,朱宝意扮演的弟媳还生了一个儿子,《辣手神探》的将近一个小时的重头枪战戏出现于医院且穿插了把婴儿救出生天的画面,即使是《喋血街头》,这部改编《刺马》的作品,也出现了女儿。
)
青出于蓝胜于蓝,师出张彻的吴宇森,终于凭借《英雄本色》而超越了张彻,并在他的电影生涯上越走越深远……
在《英雄本色》的大举成功之后,续集的出现在于一个商业化的电影社会中是情理中事。而在《英雄本色》中舍生取义的小马哥,也摇身一变变为第二集中的阿健,延续了小马哥的幽默、墨镜、黑风衣等英雄形象,简直是小马哥的再生。
《英雄本色2》也以2272万港元的票房名列年度票房的第六名。(但同一年的前十名票房当中,第二名《监狱风云》、第五名《秋天的童话》、第九名《精装追女仔》再加上这部《英雄本色2》都是由周润发主演的。)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部电影尽管在枪战场面上更甚于前者,叙事也更加的流利顺畅,而在表现男人之间的情义方面,还不如前者来的淋漓尽致。
而个人认为,在表现情义、叙事的流畅性、枪战场面的展示等方面表现的最好的,还是这部于1989年上映的《喋血双雄》,这也是吴宇森在《英雄本色》之后的有一次高峰。墨镜、双枪、风衣、教堂、白鸽等,在这部新作中都得到进一步的表现,而且,吴宇森的作品风格,较之以往作品有了两个重要的突破。
第一是警察作为正面的人物形象得到进一步的重视。在此之前,吴宇森的英雄片的一个特点就在于将警察当成背景甚至是避而不谈,而强调出出身于“黑道”的英雄的形象(这点也是继承了张彻的风格,在张彻的古装武戏电影中,基本上不会出现代表着正义的官府形象),但在《喋血双雄》中,李修贤所扮演的李警官几乎跟黑道英雄小庄处于同样重要的地位——到了《辣手神探》,主要便是讲述警察的故事了。
第二,女歌手珍妮这个角色,不再是近乎摆设的角色,而成为影片的情节发展的一条重要的推动的线索。比较《英雄本色》中朱宝意所扮演的角色,后者只是见证了宋子豪跟弟弟之间的兄弟情的发展,而珍妮,却是一而再的改变杀手小庄的命运的重要因素。
女性的这种重要地位到了《纵横四海》时就更加的明显了。始终觉得《纵横四海》是吴宇森的电影生涯中的一个异类,难得的轻松、难得的豪情的洋溢。
《喋血街头》是吴宇森自组公司后拍摄的第一部作品,其灵感来自于当年跟恩师张彻合作的《刺马》,但他不仅仅是想要给恩师致敬(1989年的《义胆群英》是献给恩师张彻入门四十周年的男性暴力情义作品),且他有野心把这部电影拍成一部史诗,也在影片的开始不久展示了六十年代的香港的社会不安并借越南抒发了其对于时代的感悟,但越到后面,尤其是结尾的两位儿时好友的生命相博,不过是再现了当年的《刺马》的结局。
《辣手神探》则是至今为止吴宇森在香港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也是一部重心在于刻画警察的生活——尤其是卧底的内心的煎熬状态——的作品,并在影片的结尾将近一个小时长的时间中,基本上都是枪战戏与动作戏,这也成为动作电影当中的经典段落。(而影片一开始的那段茶楼的枪战戏,也是深为影评人所赞赏的,如大卫·波德威尔。)周润发这个长期在吴宇森的电影当中扮演黑道英雄的人物,这一回,当上了警察。
而从《英雄本色》到这个时期的《辣手神探》,也构成了吴宇森导演的电影生涯中最为华彩的一个章节。
九十年代初的香港电影,在经历了最为繁华热闹的1992年之后,从1993年开始逐渐的走向了下坡路。大量的富有才华的香港的导演与演员,纷纷外流往好莱坞发展,则是其表现之一,包括李连杰、吴宇森、林岭东、周润发等。
吴宇森是在1993年到好莱坞发展的,至今已经十多年,也导演了《终极标靶》、《断箭》、《夺面双雄》(也叫《变脸》)、《碟中谍2》、《风语者》、《致命报酬》等多部电影和《新纵横四海》、《至尊黑杰克》等电视电影。但个人觉得,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什么缘故,吴宇森的好莱坞电影生涯,并不是那么的如意。
以吴宇森所擅长的动作类型电影,且在北美或者全球都取得不俗的票房的《碟中谍2》跟之前的《碟中谍》相比较,或许可以说明这个问题。《碟中谍》是由著名惊悚片导演布莱恩·德·帕尔玛执导、改编自七十年代的一出经典动作电视剧的电影,导演并不满足于照搬电视剧的情节,其不但将电视剧当中处于主导地位的这个特工小组的组长改为犯罪者的幕后头脑,而且还设置了一波三折的剧情、如谜一样的人物等,造就了影片中的不断出现的悬念,并使得剧情充满着张力。
而由吴宇森执导的续集,除了影片开始的变脸(还是借鉴了第一部中的情节)带着一点的悬疑之外,基本上是以直线型的方式叙述完了这部动作电影,于是,动作方面《碟中谍2》远远的胜于第一部,但在剧情的张力上却望尘莫及——吴宇森将一部悬念十足的特工电影,拍成了纯粹的动作片。
这也暴露了吴宇森导演自身的一个问题:动作场面的掌控力与剧情的掌控力之间的不协调。(他的战争片《风语者》、科幻片《致命报酬》等也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
在接受采访时,吴宇森曾经表示,“当初我是经过两三年很认真去研究、学习美国文化,全面性地融入他们的社会、政治、人的心态,因为我觉得要拍美国片,就要真的像美国片,但是怎么样跟一般的美国片不同,就必须加进自己的思想、文化;本来我以为只要动作时我的风格就够了,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的道德观、思考方式,更能够让你的影片与众不同”。不过,怎么说跟是否能够做到是两回事。
在好莱坞奔波曲折了十多年后的今天,吴宇森终于决定“归来”,既担任了《天堂口》这部电影的监制,而且,还导演《赤壁》,这部目前而言投资最大的电影作品。
但愿,这部电影能够让吴宇森导演重新找回自己。
也但愿,这部电影能够让吴宇森导演可以像《英雄本色》当中的小马哥一样,豪气万千的说,“我就是神,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就是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