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的女儿 林风眠:黑衣女和红衣女的出现
抗日战争胜利了,“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是所有寓居蜀中的人们的心境。林风眠抛弃了所有行李,只带几十公斤未托裱的画回到杭州,“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改变的何止是朱颜,旧居花园别墅已经变成日本人的兵营,院子中的花园变成了日本人的马厩,他那曾经震动世界的几幅巨幅油画,被日本人用来做养马的帐篷,此时只能看到一些碎布屑,其他都荡然无存了。
他把妻子、女儿从上海接到杭州,无处栖身,只好住在岳王庙里。
林风眠回上海接夫人和女儿去杭州时,有一位中文名字叫马国维的男子住在他的家中。马国维是犹太人,当时纳粹分子迫害他们家,就逃到上海,以牙科医生的职业谋生,和阿丽丝有亲戚关系。几年之后,马国维就和林蒂娜结婚。
但是,林风眠很不喜欢马国维,并不赞成女儿和他结婚。待房子修好之后,他们全家又搬入花园别墅旧居。花园别墅又恢复了昔日的幽雅,但别墅的主人已不是昔日风华正茂的最高美术学府的校长,而是一位孤独寂寞的画家,但仍超然尘外,埋头在他的创造中。
林风眠的绘画道路,正是但丁的道路。他的个人画史,就是一部《神曲》。20年前,他画了一幅轰动世界的油画,那就是《痛苦》,那时他不只画痛苦,也画地狱,画耶稣上十字架。画家必须尝遍黑夜与创伤,才能把黑夜和痛苦搬到画面上。
20年后,痛苦没有了,地狱十字架没有了,成千上万个黑夜变成一片光明洁净。画家已通过但丁的地狱,到达净土,再升往天堂。画家终于找到他最后也最灿烂的风格,这是他牺牲了过去20年的光荣和地位,在寂寞与孤独中获得的。这个时候,他刚好走完从东方到西方的路,返身由西方回到东方。
经过初期的翎毛、走兽、虫鱼,中期的山水风景,1944年前开始进入人物画的林风眠,东归杭州后,更是勤奋不已,经过以往千百次的尝试,终于第一张带希腊风格的女像出现了。但是,他并不满意。希腊味有了,但不够深。
于是他再画,画,画。他白天画,黑夜画,10张,100张,1000张。在几千张以后,他的“蓝衣女”、“黑衣女”、“绿衣女”以及“红衣女”相继出现了。这是一个现代奇迹,我们又看到一个希腊,一个盛唐。这时,作家无名氏也从重庆东归杭州,并和林风眠做了邻居,经常出入林风眠的画室,他曾描述他走近林风眠画室——花园别墅的心情:
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当这个乖谬世界笼罩着如此普遍的黑暗与骚乱时,这个画室却洋溢着巨大的光彩、宁静。一种极度灿烂的美拥抱我的视觉,我发现了一个我从未认识的世界。但我错了。这个世界应该是我认识的;这正是明天的世界。这并不是画,是生命本体的象征,明日信仰感觉源泉。画家的先知预言了下一个世界,下一个世纪: 人类不再像今天这样自相残杀的世纪。
稍后,又有几次,作家默默走进画室。奇迹同样出现了。作家发现两个黑衣女从画里走出来。她们再忍不住画纸的关闭,要向他飞过来,扑过来。另一张睡着的黑衣女,也在挣扎、张臂,要坐起来,踱到画外。那张杰作“红衣女”,简直以雷霆万钧的巨响恐骇着看者,一蓬红彤彤的大火,又热烈,又空灵。火是西方的,空灵是东方的。这是东西美术最伟大的结合。画者第一次真正摆脱了水墨的束缚和压力,绝对自由地把心头最高灵感投射在画面上。
林风眠的风格形成了,他艺术中的鲜明个性,把他推向中国绘画发展史上一个分水岭的地位——即林风眠前的中国画和林风眠后的中国画。林风眠的水墨与色彩相融合的绘画形式,虽然不能说是中国画,它对中国画发展所产生的影响一时还难断定,但它使中国画再也不会回到文人画的老路上去,可以说今后的中国不可能再有传统的文人画了。
林风眠给我们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艺术情调,在孤寂中有着热情,在壮美中有着沉静,在萧瑟中透露出生的气息,在怀旧与向往的交织中,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正是生活在历史的峡谷中的人们的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的人可以学他的色彩,有的人可以学他的线条,但无法把握他那微妙的艺术情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