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福芝芳 福芝芳 梅兰芳成功背后的女人
陈凯歌精心打造的电影《梅兰芳》终于在12月里上映了,无论是戏中的孟小冬和梅兰芳,还是戏外的章子怡和黎明,都会长久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然而,对于梅家人来说,真实的生活里只有一位主事奶奶福芝芳——梅兰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
2008年末最大的八卦新闻之一是李嘉欣和富豪许晋亨的婚礼。李美人的爱情故事像连续剧一样演了十多年,一集一个男主角,惊心动魄。大家嘲笑她终于遂了心愿嫁入豪门,其实心里都在感叹,风浪里摇摆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还是钓得金龟婿。是的,我们喜欢看在情场上笑傲江湖,或者在办公室里烟视媚行的故事。有点像励志小说,可以鼓励我们变得更美和更强。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福芝芳和《淑媛》以往介绍的"淑媛"不太一样。对大多数人来说,福芝芳的人生太过简单。十几岁嫁给梅兰芳,从此放下事业,相夫教子,照顾梅家老小包括梅兰芳的第一位夫人王明华,忍受梅兰芳的"绯闻"或者说"出轨"。
在梅兰芳有钱的时候替他管家,在梅兰芳没有钱的时候典当了自己的首饰替他养家。很多人听了之后,觉得她忍辱负重,苦尽甘来,觉得这样的故事太"何慧芳"、太"大长今",其实是说站在今天的社会价值观上,我们敬佩这样的女人,但并不由衷地欣赏她。
似乎福芝芳的人生也就是失去自我的人生,我们怀疑她的人生价值在哪里?但是当我们走进历史,看到真正的福芝芳,看到梅家后人眼里的福芝芳时,我们或许会产生一个新的印象。
这个女人生活的时代,是女人没有什么机会外出工作的时代。这个女人在深闺里,把塑造她的丈夫当成了自己一生的事业。而梅兰芳精湛的演技、完美的人格、凛然的傲骨中,也无处不烙下福芝芳的标记。
梅兰芳的第二个女人
有一年在北京的名角集体反串的表演中,杨小楼反串张桂兰,梅兰芳反串黄天霸,其他剧中人都不是本人应工的行当。梅兰芳上场:"俺黄天霸!"可杨小楼报:"我,福芝芳!"台上台下都乐了,大家喜欢拿梅兰芳那当家的太太开玩笑,大家都知道福芝芳在梅家举足轻重的地位。
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福芝芳和她童年时期的两个玩伴,果素英和冯金芙最后都嫁给了梨园行里最得意的男人。果素英嫁给程砚秋,冯金芙嫁给了姜妙香,福芝芳嫁给了梅兰芳。不知道三个小女孩当时在炕上绣花戏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互相会拥有如此相似的命运。
只是福芝芳要嫁入的人家,比两个小姐妹都要复杂。1920年她在罗瘿公的堂会上邂逅的梅兰芳,已经是有妻室的人。福芝芳的母亲有满族人的硬气,虽然家境贫寒也不愿女儿嫁做姨太太。梅兰芳年幼失怙,自幼由叔父养大,按传统可以娶两房妻室"兼祧两房"。在梅家诚心求婚,许诺会像对待前头的夫人一样对待福芝芳的时候,福老太太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可对福芝芳来说,她并不单单是把自己嫁给了一个男人。她所要面对的是丈夫,和"姐姐"。 但这已经是1921年了,民国都进入了第十个年头,但16岁的福芝芳需要承担的是一个"明星"丈夫的生活,丈夫的另一个妻子,以及丈夫庞大的家族。
有一年在北京的名角集体反串的表演中,杨小楼反串张桂兰,梅兰芳反串黄天霸,其他剧中人都不是本人应工的行当。梅兰芳上场:"俺黄天霸!"可杨小楼报:"我,福芝芳!"台上台下都乐了,大家喜欢拿梅兰芳那当家的太太开玩笑,大家都知道福芝芳在梅家举足轻重的地位。
梅兰芳同福芝芳婚后十分恩爱,次年便生下一子,取名大宝。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福芝芳就尊母亲的指点,叫奶妈把孩子抱到王明华那房,算是她的儿子。因为王、福二人姐妹相称,王明华年长为姐,膝下又没有子女,按规矩梅与福的第一个孩子应当属于她名下。
如果看过清宫戏,应该对这样的习俗不会陌生,同时也能从电视剧的描述里知道,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福芝芳当然可以不必如此,但她朴素的教养让她要尊敬这个"姐姐",即使那一年已经是1922年。
如果按我们现在的逻辑,已经不能理解这一切。但福芝芳作为一个满族的寒门女子,她有她自己的道德标准,她从17岁开始恪守这个标准,终其一生。1929年王明华去世的之后,也是由当时年仅三岁的葆琛为她打幡执孝子之礼。而做为梅家的媳妇,福芝芳还和梅兰芳一起,亲手用金丝楠木棺材为"姐姐"装殓,葬入万花山梅家墓园。
有人也因此很不解,为什么福芝芳可以作为"两头大"的太太嫁入梅家,孝敬王明华,后来却容不下孟小冬呢?关于梅兰芳和孟小冬的故事,已经被编排了很多年。昔人已去,梅家的后人们从来不公开谈论这件事情,其实不是为了避先人讳,更多的是为了表示他们对福芝芳的尊重——如果说,为了让这个女人一生维护的男人,死后也不要被绯闻缠身,是对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的尊重的话。
梅玮(福芝芳的曾孙,梅葆琛的孙子,梅葆玖的侄孙)说,梅家到现在都保持着朴实、敦厚的家风,一直比较低调。梅家人对待这个事情向来比较避讳,在家里不会聊这个话题,福芝芳晚年也从来不说。
现在再来看当时梅兰芳与孟小冬的这段感情纠葛,其实更像是一段绯闻。陈凯歌拍《梅兰芳》的时候,得到了梅葆琛的授权才敢拍出孟小冬的故事,当时梅家所有的子孙都看了电影的剧本,觉得呈现出来可以正视听。
孟小冬一直就是梅兰芳的一位红颜知己。福芝芳当时究竟怎么想,现在已经不得而知,只有他们已经垂暮的孩子还记得,她那时对梅兰芳依旧体贴关照周到,不怨什么,只是自己暗暗难受……"不过,当时的局面确实有点乱,后来孟小冬跟了杜月笙。"梅玮笑说,"杜月笙是祖爷爷的一个好友,他这么做也可以说是帮梅家解了一个围。"
威严的当家主母
"人家都以为我这个梅太太,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殊不知抗战八年期间,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中……"梅兰芳听了夫人的这席话,百感交集地说:"名人总有本难念的经。没有福芝芳,哪有梅兰芳?
福芝芳房中,挂有一幅颜体楷书:"悬冰百丈耐寒梅"。其用意正如她所说,梅兰芳为世人皆知,当好他的家,就一定要有时刻面对"悬冰百丈"的心理准备。
1941年12月,日军以重兵包围香港,梅兰芳被围困在位于德道8号他的私人寓所里,并与外界断绝了音讯。各种关于梅兰芳的谣传通过伪报纸、电台,向社会传播,闹得满城风雨。福芝芳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但为了勉励一家几十口人度过难关,她常召集大家,不露声色地说:"知夫莫若妻,谁也没有我福芝芳更懂得梅兰芳。诸位别相信这些吓唬人的鬼话,梅先生肯定会尽快安全回来的!"
翌年端午节后不久,上海文汇报社驻香港记者冯力悄悄进了梅家,送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梅兰芳通过西欧媒体,发表了致妻儿的一封公开信。冯力还带给福芝芳一幅梅兰芳的自画像——他在自己嘴唇上面画了一撇胡须。
画像背后写了四句诗:"半生氍毹唱皮黄,更思归曲翻新腔。无奈日毒梅花荡,蓄须明志别芝芳。"冯力走后,福芝芳重复念了最后一句"别芝芳"时,忍不住抱头抽泣起来。
当夜,她将激情化成一首"答夫"诗:"水淌大江几多愁,尝胆卧薪不低首。思幽幽矣慢悠悠,明月总是随君走。"梅兰芳被日本人遣送回上海后,福芝芳看见丈夫消瘦苍老,面容憔悴,没有在家人面前叹一口气,还笑着问子女:"爸爸的胡须美不美?"孩子说,太难看了。
福芝芳抬高了嗓音认真地说:"你们应该知道,爸爸的胡子,亿万观众都喜爱。要剃,非要到抗战胜利后,他自己剃。"梅兰芳咬嚼着这些话,望着离别几载的妻子,无限感叹道:"知性者常居,咱俩二十年的伙伴,没有白搭啊!"
续起胡子拒绝向日伪低头的梅兰芳被冻结了财产,也没了收入,生活相当艰苦。此时,福芝芳从何香凝坚持民族气节,写给蒋介石的"闲来学画谋生活,不用人间造孽钱"两句诗中,受到颇大启迪。
她对梅兰芳说:"我们要坚信一点:路不绝人!你的师兄弟程砚秋,能在北京学种菜养活自己,你梅兰芳就不能以何香凝女土为榜样在上海卖画度日吗?"这席语重心长的话,说得梅兰芳茅塞顿开。两三个月工夫,梅兰芳就画出花卉、虫鸟、仕女等几十幅作品。上海观众长久看不到梅兰芳的戏,对他的画当然爱不释手,一个上午,所有的画幅便销售一空,订货者还络绎不绝。
"人家都以为我这个梅太太,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殊不知抗战八年期间,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中……"梅兰芳听了夫人的这席话,百感交集地说:"名人总有本难念的经。没有福芝芳,哪有梅兰芳?
梅家的后人也说,福芝芳在困境面前不但乐观,而且相当有远见。"文革"期间,梅宅也未能幸免。全家老小均被"扫地出门"。作为一家之主的福芝芳虽身处逆境,却始终忍辱应变。正是由于她的精心保护,梅兰芳生前所遗留下来的部分有价值的剧本、曲谱、服饰文稿等才得以保存,也才有了现在梅兰芳纪念馆内的珍贵史料。
"我爷爷还有姑奶奶葆玥,九爷爷葆玖,当年都和祖奶奶一起住在护国寺的梅家老宅里,但孙子辈的大都搬出来了。我妈妈后来回忆说,当年第一次回老宅见我祖奶奶的时候,感觉她特有威严,浑身带着一股气势,让人顿时心生敬重之情。"梅玮回忆道。
热心肠的长辈
梅家的后人提起福芝芳时说,她为人很仗义。梅兰芳在世时,她是梅的贤内助,后勤部长。梅兰芳过世后,她还常常关照梅生前的朋友和晚辈。她总对他们说,自己喜欢热闹,让他们多来家里吃饭。
梅家对子女的教育一向秉承"以理服人"的方针,但过去福芝芳在孩子们面前却常常扮演"白脸"的角色。梅葆玖先生曾说,父亲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跟世界接轨最早,从来不揍孩子。倒是妈妈福芝芳对孩子们比较严,因为妈妈是旗人,旗人的规矩大。
"但祖奶奶对孩子们是真好,她和祖爷爷一共生了9个孩子,其中5个夭折了。她对自己的孩子一视同仁,从不表现出对哪个的偏爱。她常常会表面假装生气,假装心急,但其实心很软,疼他们得紧。"梅玮说,"她对祖爷爷的那些朋友也非常热心,尤其是在文革那会儿。"
那时候,梅兰芳的好友、梨园名角杨宝忠身患重病,回北京的家中就医。在此期间,他常去梅家串门。杨宝忠管福芝芳叫"舅妈",他每周三天去梅宅吃饭。他自己也笑说:"我肚子里的油水,就靠我舅妈了。
"那时候尽管环境险恶,生活困顿,但杨宝忠给梅家老小带去的是音乐和快乐。梅绍武、屠珍夫妇后来回忆说:"‘文革’时期,杨宝忠常来我家串门,母亲同情他年老体弱,又知道他工资被扣发,就请他常到我家来吃饭。
他是我家老中小三辈都欢迎的人。杨宝忠生性好说笑话,虽然受尽挫折,却仍然乐观,还诙谐地表演他在天津被勒令唱‘牛鬼蛇神嚎歌’的怪样儿,逗得母亲忍俊不禁。
他每次一来,先到母亲的上房问安,坐不到半小时就要借碴儿到我们俩住的西屋来。孩子们一见就把他围起来,要听他讲故事。梨园掌故,马路新闻,音乐故事,他是装了一肚子。晚饭后,孩子们就非请杨大爷拉拉提琴不可。
那时西洋古典乐曲属于‘四旧’、‘毒草’,没人敢听、敢演奏。因我家是独门独院,大家也就能偷偷地享受一番。由我们的女儿红红钢琴伴奏,他就精神抖擞地奏起《吉卜赛之歌》。
乐曲依旧,但因他的处境和心情,悠扬的琴声便多了一丝哀愁。我们最后听到杨大哥的演奏是在1968年。有一阵子他没登门,大家就觉得情况不妙,大概凶多吉少……"果然言中:就在这一年,他活到了头。
1966年12月16日,京剧名角马连良遽然长逝。去世后,福芝芳让自己的儿媳屠珍去和平里的一个单元房探视他夫人陈慧琏。当听说马夫人吃住条件都很差的时候,便立即请她搬到新帘子胡同的梅宅,与自己同吃同住整六载。
陈慧琏初来的时候衣服单薄,第二天福芝芳就打开柜子,找出衣料和棉花,特地为她做了一身新棉裤、新棉袄。后来马夫人病逝。马连良生前没有预购墓地,福芝芳毅然将马连良和夫人陈慧琏,合葬于梅家墓地———万华山青松林下。
1980年1月29日,福芝芳因患脑中风,送医院急救不治而逝。她临终前,曾托请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先生,记下了一句遗言:"梅先生事业如山,我本人只能算作一棵无名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