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论文化再造事业失败及复兴之必然
大约这世间有三条路,其一是世俗物质追求之路,其二是人类理性开发之路,其三是超越世俗及理性之路,此路要在从心而觅。于此三路向,都得一一走过,不到走投无路断不会决然弃之,总觉得还有尝试下去的必要,此即天下大势。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超离物质取向,要以传统文化重组一社会,手法可谓高明,眼光可谓独到。然此时国人于第一条路,即世俗物质追求之路尚未全然通晓,对西方强盛之相定然心怀歆慕,于梁漱溟倡导的第二条路尚未能知其可贵,非得大家把这第一条路拿来走走,走到走不通方才可能寻觅另一路向。
由此,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失败实属大势所趋,非谓政治干扰使然。然值此道德滑坡、文化沙漠时期,更高意义上的文明再建之势已成人心所向,此即第二条路,亦即梁漱溟倡导之路。
世间的理
世间万物纷繁复杂,似乎难觅其一定条理,然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世间必有一根本的理贯穿于万千现象之中,否则大千世界必至崩溃离散而后已。天地得以长存,亦即循其生生之道,物质现象忽生忽灭,倘其背后无有一不生不灭之道维系,此无生命的物质断不会自动维持良久。人于世间万象,觉得无一定之理,大概为其表象所迷,作茧自缚耳。
《了凡四训》中“改过之法”有云,“人之过,有从事上改者,有从理上改者,有从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验亦异。”细述之,从事上改过即以强力自制,令己不再行此事;从理上改者即认知所行之事有悖正理,而主动弃绝之;从心上改者即令自心念念纯粹,根本上不生造作。
此理振聋发聩,令人为之耳目一新。常人多囿于教条,好执着于事物的表象探其理,谓此一理只适合于某一具体事物,断不能胡推,是为自断其后路。昔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之争即此明例。邓小平对“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理念之阐发可谓再造此民族之前途。从中亦可见思路局限之悲哀,思路局限,即道路之局限,人无思路,即无道路。
《了凡四训》所言“改过之法”,此“过”的对象亦不拘。人之有过,当效仿此法精勤改之,推至一家、一国、一天下,莫不亦然。有人之处,既有事、有理、有心。世间之事零落万千,不过衣食住行、谋其发展;世间之理百家争鸣,不过求其正道而已;世间之人千千万,然人心均有其同然,必定好善恶恶。
儒家亦有言,身修,而后家齐国治天下平。此身得修,亦即此心修,心修则于事于理均能得心应手,然此一身即同于千千万万之身,一人所得即千万人同得,一如爱迪生一人发明电灯点亮全世界。
究其根本,这世间的理为何?不过三者耳,一则事物之表相,二则此表象得以产生之内部条理,然此条理亦不能单独存在,所凭借者,人之一心而已。其一,事物之表相,即五官可直接感知者是也;其二,事物之条理,需超越感官以理性探索乃得;其三,即此一心,“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确乎至理也。
此理的必然性
天下交通,各种文化熙熙攘攘,大有一番文化沙漠之乱象,竟至今人无所适从,谓此世间绝无一普世价值。然则世间无普世价值犹可,人心不可无定处。人心不定,值此21世纪,诸多选择及诱惑往来纷纷,何以拣择判断?长此以往,随波逐流,不知此生将向何处去,终至泯然众人,尽此身污秽乾坤矣。
然此心为何无一定之理,理亦即道路,道路从何而来,摸索即有。然人为何不去摸索一道路,任己一日日枉自虚度?孟子所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也。
何以日本蕞尔小国,其精神气象雄猛若此,而华夏泱泱,历史上几番溃不成军,大概前一民族忧患感极强使然,一如世界上人数最少的犹太民族之例。今观当下社会乱象层叠,人心放肆,道德滑坡前所未有,大有自我颠覆之意味,或是文化复兴之兆亦未可知。非至颠沛流离,人断不会反思,及至走投无路,方才豁然开朗矣,于前所言世间之理亦将顿然晓悟。
前所言世间之理:一则事物之表相,二则此表象得以产生之内部条理,然此条理亦不能单独存在,所凭借者,人之一心而已。此理颠扑不破,何谓其然?暂且不从远处,只就近而观可也。杭师教师几千,为何有些老师深得学生喜欢,有些老师虽名衔颇多却不得学生认同。
然作为一教师,古来无他职,只是传道授业解惑而已,于此之外纯是造作。你看一老师得学生喜欢,此即表象。此表象从何而来?再一观察,你发现他讲课颇有自己一番见解,很能打开学生思路。
然此番思路从何而来,为何独独他有,你照搬照抄均是徒然?他此番异于人的思路从他心上来,他于自身教师一职业有一番责任心,不同于你,你只是将这职业做饭碗想。为何你会将这职业做饭碗想,大概你求学之初就念念不忘此饭碗,以至于长期以来歧途难转。
再看杭师学生几万,为何有些学生学有所成,深得老师赞许?此一表象从何而来,细观之,他每日认真学习,一丝不苟。然为何其他人不能如此,细问之,原是他心中有一番更高的向往而已。
你若看他深得老师认同,于是去巴结老师,必然惹得自己灰头土脸。你若强迫自己认真学习,图书馆这么多书,你的方向从何而来,何以拣择?大概你若心中有一番向往,于方寸间振作精神,发乎四方均可得其正。
此理至精至微,然又极其简便易懂。大概这世间并无复杂之事,所谓复杂纯是人心造作。人心至灵,一念振作,尽转前非,于此朗然开豁出另一番天地;一念沉沦,转眼间青山落红日,再回首竟已百年身。人生世间,即此一心,心外求法,了不可得。
这一理在社会改造中的体现
此前讲,世间这颠扑不破之理,不独于个人成立,凡由人组成的集体,不论家国天下均是如此。社会由千千万万人组成,也可说即一大的人。人之初,心头澄然,于外界无甚防备,不经意间被点染得面目全非,于是诸多问题显现,情绪、健康、工作、家庭、个人发展等等,可谓千刀万剐。
于此混乱局面如何收场?断不可向外用力,为谋工作而谋工作,为谋家庭而谋家庭,大概这路终究都是死路。你只管向内用力,修身为本,自我提升,你有什么能力,自然配得上什么工作,没有文凭又何妨,人家若有眼光断不至于计较这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是谁,就会遇见什么样的朋友,否则你即使攀上,同他亦无法交流。人只要修心,修身即是修此心,去除心头种种障蔽,念念慎独,断恶修善,及至心头一片朗然空明,行动处均是天理流行,诸多问题悄然自定。
社会即一大的人,此人亦有经济、政治、环境、国际关系等等问题,似乎这大的人问题颇多,没办法像应对一个人那样安定下来。兴许这只是臆测,庄子《齐物论》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生之间,廓然尤隔霄壤,亦尚可齐平,他物为何不可?以近代中国社会改造过程来看,鸦片战争后,此华夏如遭灭顶,于是大变先前偏安固守之态,转而向西方觅生路。
初则一眼望去,见西方坚船利炮,而我独无,谓此即是问题之根本,于是发动洋务运动,“师夷长技以制夷”,此则从其直接表象而入者。
及至这第一条路再难走通,于是动用理智深入探索,见西方这坚船利炮实不是凭空造出来,还有其制度依托,此后维新变法斯起,倡导建立新的社会制度。后辛亥革命建立共和制度,然此共和只是一空壳,社会依旧面临改革之势,问题原出在人心,只因这社会不是别的,只是一个一个的人而已。
末了新文化运动,倡导民主科学,民主是好的,科学亦是好的,大概中国之所以落后,问题也即是出在这上面。
于此便造出了个新的社会,看似这路是走通了,实则是糊弄过去了,倘若这路当真走通了,今日断不会又出现这么多问题。新文化运动之失,在其宣扬民主科学的同时,险些断了民族文化之根。我们原是吃着传统文化的粮长大的,这粮食里确乎少了那么一两种维生素,用水果补上即可,而新文化运动可谓把主食给丢了。
及至今日,文化之根摇摇欲坠,吃着西方那水果实感脾胃不舒服,此前倡导的民主在今日亦成空想,科学上似乎也任重道远,各种问题蜂拥而上,一时间人心惶惶。
新文化运动是从文化上着手,文化即人心之事,然人心亦分向外和向内,于是对应的,文化也分为向外和向内。向外的文化,亦即西方物质文明,把人心向外引去,即是让人去关注那世界的表象,关注那现实世界,然而表象纷纷、现实扰扰,终至无解。
为何此理即天下大势
人生世间无他,即此一心耳。所谓天下,即人组成的天下。天下大势,亦即人心发展之势。得人心者得天下,天下人之心若何,循此心以往,定能有其成效,否则虽神疲而力难入。实则无所谓天下,即一心耳。一人一心即一天下,万人同心也即一天下。一人之心若足够大,亦可包罗万象,历久弥新,如释迦、孔子之心,虽越千年仍时时被人忆及。
世间之理:一则事物之表相,二则此表象得以产生之内部条理,然此条理亦不能单独存在,所凭借者,人之一心而已。按梁漱溟所言,循表象者,西方物质文明为其代表;探其理者,中国儒家为其代表;觅其心者,印度佛教为其代表。
之所以有这三路向出来,盖前人于日常间的诸多困扰深感忧烦,遂起扫除人生障碍之欲念。然由于志向不一,最终所谋得的道路亦不一,西方物质文明只求在这人世间活得衣食无忧,中国儒家转而安定自心,印度佛教直追死生问题而超越之。
一人之得,即此人一心之得,人心有其同然,以诚感之则通,由此,一人之心可影响万千人之心。为何印度有佛教产生,只因释迦摩尼一人之心足够大,非谓印度种种地理文化条件使然。然此后佛教是否得以在印度推广,则要看当地人的心在某个层次上,若整个社会的人只关心衣食住行,这高于现实的文明定难在那片土地上扎根。
依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看,人的需求有一定的次序,谓之生理、安全、被爱、自尊、自我实现。个人的需求实现完全可以几十年就走地老远,如释迦摩尼即此一例。然社会进步则相对缓慢,此社会即一个更大的人,发育相对迟缓,但是亦遵循这一条理。
一个人若是没吃饱饭,跟他谈什么人生理想,多是对牛弹琴。一个社会亦然,此社会经济疲敝,照顾眼前问题还来不及,一下子让它从物质追求的趋势中抽离出来亦属异想天开。只有等他把这物质追求的路走得彻彻底底,让整个社会对于物质文明的弊端认识地清清楚楚,乃至达成集体共识,方才可以走第二条路,此集体共识即社会集体之心,文化的推进要遵循人心的发展规律。
社会对于物质的过度关注导致对人的情感严重忽略,物极必反,遂对于情理的要求成为全社会人心所向,有望从这物质追寻的道路迈向第二条路上去,进而关心情理,关注人的尊严。及至人的尊严受到保障,社会定不会就此停步不前,总要向更高的方向迈去,最终成就天下大同之势,即人与人之间高度彼此接纳。就一人之发展观之,定是个人境界越高,越可以接受不同的观点,越能关注他人的需求,社会发展即人心的发展,此理亦然。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失败的必然性阐述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旨在以中国传统文化重组一社会,亦即用人类的理性来凝聚一社会。然梁漱溟倡导此运动之时,国人物质条件颇不足,整个社会生理、安全需要未得满足。此运动之所以难以复继,原因不在其他,只是时机仍未成熟耳。
当时国人多处于对西方文明的仰望之中,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不如人,总想过得像他们那样,至于西方人那日子究竟有什么苦处,他未及亲身经历,定然是不知晓的。围城外的人看着那富丽堂皇的楼宇宫殿自然心生羡慕,很想一辈子住在里面,等到被关进去,才知道这里头生活亦是不易,诸多的不自由充斥。
你要告诉围城外的人,这里面的日子不好过,他定然认为你唬他。就像你看着人家当官发财、锦衣玉食、名满天下,总觉得他那日子定是过得比你逍遥,你也很想如此,怎么知道他身边一群人都是居心不良,他还得整日敷衍各种人和事,种种煎熬你不晓得。
梁漱溟乡村建设运动之失败不代表此路之错误,只是为之尚早。其后全社会物质建设的热情高涨,甚至一度急于求成、作茧自缚,这必不是领导人一人操控之象,只是此时全社会之心即是追求物质生活富足之心,而不是求人情和洽、社会其乐融融之心。
梁漱溟所倡之路复兴之必然
西方物质文明所向披靡,席卷全球,或谓之文化入侵,然不经此一番入侵,何以向世人说清楚此文化的弊端,必得人人参与其中,亲身体会反思,他才会接受另一种优秀文化的改造。不由分说断其后路,只会让更多人揭竿而起,反而自掘文化坟墓。
于今经济发展为中心这一理念进行到如火如荼之时,诸多社会问题已然显现,道德滑坡前所未闻,人与人之间信任度降到冰点,而这已经不是经济发展可以解决的问题。物极必反,及至社会上人人对此问题有深刻认知,知道必得谋一条生路出来,此则时机成熟,全社会之人心已从物质向往过渡到对情感及理性的向往,于是只要用传统文化稍一引导,人心所向,必然一呼百应,虽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然现代人多向外奔驰,追逐个人利益,并以此为立身之本,要他弃本定是妄想。然问题并不是出在他追求个人生活的富足,而是他顾此失彼,忽视了物质富足以外人情和洽的重要性。全社会以经济发展为中心定是需要,但除此以外仍需要一个更高的指导,否则即使经济发展,遗患亦无穷。
若要倡导全社会返归阅读孔孟一类的文本,文言艰涩,古今异义,唯恐适得其反;且今人心思飘忽,要静下来阅读古文实属难上加难;再则,孔孟之道虽好,由于社会文化自轻现象严重,以为返古就是迂腐。
种种障碍使得这第二条路要走通必不能再拘泥于传统文化的名相,定然要使其更新载体而后可。然这新的载体为何?大概要从其亲切处入,最亲切,莫过于日常生活。然这路到底要怎么走,仍是要向以往的文明中去发明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