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毛泽东 陈丹青谈东北情结:不看春晚 二人转最真实

【编者按】作为世界最伟大的遗产之一,俄罗斯的文学与艺术曾是中国唯一能接触到的西方文化。数百年来,两国有着复杂纠葛的历史,俄罗斯的文化、艺术、音乐,对中国有着深广的影响。近日,著名学者梁文道、陈丹青做客理想国“在东北谈俄罗斯”主题沙龙,探讨近代中俄两国文化生活的关联。

活动现场,陈丹青分享了自己对于东北和哈尔滨的记忆,认为东北是一个背负沉重历史的地方:“近代史100多年来这里发生的屈辱与人们所承受的痛苦太多”。以下为部分文字实录:

关于哈尔滨的记忆:新绿、太阳岛和表妹

陈丹青(作家,画家):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哈尔滨,非常高兴。今天起床之后直接跑到松花江边去了。我讲三个关于自己对哈尔滨的记忆:一是1981年我刚刚毕业留校,带了几位学生到呼伦贝尔去写生。因为那是四月中下旬,北京树叶刚刚爆芽,是我一年中最为感动的时间。

我们登上北京开往哈尔滨的火车,书包里放了瓶北京二锅头,因为听人说到草原上和人打交道有酒就好办。经过一天一夜车程,我们到了哈尔滨,我发现这里树叶都还没有出现,还是冬天的样子。

我们在哈尔滨带了五、六天,在离开哈尔滨的那天,我们坐火车经过满洲里进入呼伦贝尔草原,那天看到树叶第一批绿芽出来了(当时比北京晚了大概六七天的样子),我非常感动,可我们要离开了,没法看。接着我们从满洲里到草原也看到了满眼的新绿。短短十天内,我在三个地方看到了三次新绿,从没有经历过的,这是我对哈尔滨的第一个记忆。

第二个记忆是关于太阳岛的。现场的同学可能不太能体会,我们文革一代的人听惯了大喊大叫的那些革命歌曲,文革一结束,邓丽君的歌成为时尚,非常嗲,非常温柔。很快,中国自己的抒情歌曲出来了,其中有一首唱遍全国,就叫《太阳岛上》,非常轻柔的声音,就像被风吹过的感觉,我非常喜欢。

因为我出国比较早,后来中国大量的流行曲、抒情曲我都没听到,就记住了《太阳岛上》。所以那次到哈尔滨,我就找太阳岛在哪里,但看过去就是茫茫的一片树林,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和歌里唱的不太一样。和我一起去的老师说:一到夏天,太阳岛上全是避孕套。这让我大吃一惊,所以后来我只要想起太阳岛就想起避孕套。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我表妹的。我在哈尔滨有个表舅,他的父亲和我的外公是亲兄弟。1951年,我的外公因为在民国时期做过地方官,所以被镇压和迫害,就是我表舅的父亲去收的尸,我舅舅当年12岁。我舅舅生了一个非常美丽的表妹,比我小15岁,我小时候没有见过这个表妹。

1996年左右,我从九十年代开始在纽约看很多中国电视连续剧,其中两个连续剧:《费家有女》和《大屋下的丫鬟》,里面有个女演员很泼辣,很好看,我和太太都非常喜欢。

当时一位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同学到美国来看我,他说,丹青你有演员表妹,并把照片给我看,我和我太太一看就傻了,就是我们正在看那个电视剧里面的女孩。更巧的是,她居然是我在1992年左右,一副写实画作中的女孩儿。

现在我的表妹已经很大了,有了一个5岁左右的孩子,全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所以我和哈尔滨会有这些记忆和渊源。(注:张咏荷,生于北京。影视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多次参与电影、电视、舞台剧演出。主演电影《色界》获瑞士国际电影节大奖。)

俄罗斯是建国时期两代人对世界的全部想象

接下聊我们今天的话题:在哈尔滨谈俄罗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长久的情结,我相信在座的50后和部分的60后,对苏联文艺、苏联的想象非常深刻。从1949年到文革结束很长一段时期,中国政治体系、工业体系,甚至美学体系几乎都受苏联和一部分俄罗斯的影响,哈尔滨是全中国离苏联最近的地方,尽管后来在六十年代末咱们和苏联闹翻了,但所有中国人,尤其是建国后长大的人,都怀有某种苏联情结、俄国情结。

同时我非常好奇,80后、90后的年轻人,你们是哈尔滨的大学生,离苏联很近,你们对苏俄有什么看法。

差不多从1949年后的这一两代人,对于世界的全部想象就是俄罗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美国电影,没有英法电影,因为冷战的关系,整个西欧、美国,和中国没有来往,我们无法知道外界发生什么。可是我们和苏联有来往,尤其是中苏差不多60年左右的蜜月时期,毛泽东生前唯一访问过的外国就是俄罗斯。

资料图:日军将在东北掠夺的物资运往日本

记忆中的东北:一个背负沉重历史的地方

这是一段非常感性的记忆,几乎是我童年和少年记忆,苏联到底怎么回事?我到美国以后,看了大量的书,才慢慢了解中国和俄国的关系。比方说东北为什么重要?因为日俄战争。战场在哪里?就在东北,所以这对中国人来说是非常屈辱的一件事情,你们两个国家打仗,在我家里打,在我院子里打,非常屈辱的记忆。

(注:日俄战争是指1904年日本与沙皇俄国为了侵占中国东北和朝鲜,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帝国主义战争。以沙皇俄国的失败而告终。

日俄战争促成日本在东北亚取得军事优势,并取得在朝鲜、中国东北驻军的权利,令俄国于此的扩张受到阻挠。日俄战争的陆上战场是清朝本土的东北地区,而清朝政府却被逼迫宣布中立,甚至为这场战争专门划出了一块交战区。

日、俄、中(清)三方在这场战争中都蒙受到了严重损失,并为之后各国的发展道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此前中国正在承受一系列屈辱。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1895年甲午战争失败……一连串的屈辱的记忆,不是因为我们败给别人,而是别人在我们国土上打仗。

此外,大家都知道在东北区域曾经有过一个伪满洲国,存在将近十三年左右。还有九一八事变以后东三省全部沦为日本的占领区。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教我唱过一首歌:“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国民党的政府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这是非常屈辱的歌。

东北在近代史上见证了很多屈辱的过程,东北人民承受了很多很多历史的艰难的时刻,所以我每次想起东北,我来到东北,我总难挥去近代史这一百多年来东北土地上发生的事情和东北人承受的痛苦。

不看春节联欢会,二人转是最真实的艺术

我还有一个爱好,我认为全中国最好的艺术是二人转,它是最真实的艺术。我不要看中国的雅艺术,不要看春节联欢会或者各种歌舞表演,那些是流行文化、娱乐文化,还不成熟,我也不要看中央电视台的什么原生态歌唱,全是假的,我去过西藏,去过内蒙,哪有这样唱歌的?假的。

可是二人转从来没有给我假的感觉,他们把生活和生命里最最愤怒、狂喜的、苍凉的、凄惨的一面真实展现,用让你大笑大哭的方式表达出来,我对东北有这么一个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