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礼香港 回顾——“刁德一”马长礼定居香港常思乡
他感慨人生短暂:“阿庆嫂”的扮演者之一洪雪飞1996年因车祸去世,“胡传魁”的扮演者周和桐1986年去世
如今,在香港街头的麦当劳店里,经常有一位吃着薯条、拿着老年证喝免费咖啡、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的老人。人们很难想到,他就是京剧《沙家浜》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刁德一”——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长礼。
而记者此次采访马长礼老先生,可真是不容易——此前早就有了采访计划,却一直找不到他。马长礼自从1992年定居香港后,就很少回北京,也很少登台演戏。因此,知道他行踪的人并不多。巧的是,就在本刊截稿前,他极难得地回北京参加京剧界一个重要活动。更难得的是,他居然答应接受本刊的专访。
10月11日,北京的天气格外晴朗。记者一大早就敲响了马长礼的家门。开门的是他的老伴,久违的京剧表演艺术家王玉蓉。
76岁的马长礼除了听力不太好,身体和精神面貌都极佳,对记者也很热情和蔼:“请进,先领你参观一下我的房子。”
马长礼家最大的特色就是电视多,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一台。他说:“我们全家都喜欢看电视,有床的地方就有电视机。”紧接着,马长礼和记者谈起了近期热播的电视剧《沙家浜》。
陈道明“斗胆求教”
电视剧《沙家浜》播出后,引起了很大争议。有人认为,它唤起了人们对“红色经典”的记忆。也有人认为,它难以和原版媲美。
众说纷纭之时,马长礼却正在北京的家中,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剧版的《沙家浜》。他认为:“原版《沙家浜》以唱为主,表演为辅;而电视剧版《沙家浜》的故事情节更丰富,表演的成分也更多。”
在马长礼看来,陈道明是最适合演“刁德一”的人选,“当时我听说在拍《沙家浜》电视剧,最先想到的就是‘刁德一’应该由陈道明来演。我在香港看过他在电视剧《大汉天子》中演的‘东方朔’,觉得他是个很出色的演员。我最担心的是把‘刁德一’这个反面人物‘小丑化’。”
一天,因为有事,马长礼误了电视剧《沙家浜》的播出时间。正当他为此遗憾而又着急时,突然收到一封来信,写信人正是陈道明。信中说:“尊敬的马老师,斗胆学演了您当年塑造的经典角色‘刁德一’。今送上一套光碟,如果您有时间,请指正为感!如是,那全仰仗您的开山铺路;如不是,那全是因后生无能所致。但我还是努力了,让您多见笑了……”
马长礼说:“陈道明演‘刁德一’,我觉得他在艺术上就放下了架子。按京剧行话讲他本是‘正生’,却选了这么一个角色,很难得。而且我看了他的表演,形象和当年的很相似。比如,‘刁德一’的出场戏是被土匪绑架,陈道明演得很到位。‘刁德一’拿烟嘴的动作细节,他把握得也很好,一看就知道他研究过我当年的表演。”
说起烟嘴,马长礼感慨起来:“我对香烟特别敏感,至今不抽烟也不喝酒。如果朋友来我家,把香烟落下了,我立刻能闻出来它在哪里。一些朋友经常和我说着话,就借口出去一趟,其实是背着我抽烟去了。”
然而,为了扮演“刁德一”,马长礼叼了10年的烟嘴,“叼烟嘴,是刻画‘刁德一’这个形象时最生动的细节之一。刚开始,我怎么也叼不好,而且一叼就流口水。无奈,我只好天天没事就叼着它,习惯以后才能上台。”
让马长礼苦恼的是,即便叼了10年烟嘴,他依然没有染上烟瘾。每次演出前,他都要拿出烟嘴叼一叼,熟悉一下动作,然后才上台。
如今的马长礼,看上去和蔼慈祥,一脸富态,很难找到“刁德一”的影子。
救场救成了名角
马长礼出生于大户人家。“我家原本住在北京知名的八大胡同,爷爷当时在官府衙门管理财务,有一天因为丢了一张银票而被关进大牢。等到奶奶想起曾用一张纸包过馒头,并在筐子里找到那张实际是银票的‘纸’时,爷爷已经奄奄一息。这次事故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
不久,随家道中落而来的艰辛,降临在马长礼的身上。“为了谋生和养活妹妹”,马长礼8岁就想弃书学戏,可家里人都不同意,母亲甚至被他气得回了娘家。“那个时候,谁家父母都不愿意让孩子当‘戏子’。”
马长礼的父亲虽不爱看戏,却有不少梨园界的朋友,最要好的是当时京剧界知名的李洪春。一天晚上,决心已定的马长礼,在李洪春先生面前长跪不起,请求李先生介绍去科班学戏。“看到我的确有诚意,李老二话没说,便答应了我。”
虽然中途经历过一次“被休”的波折,马长礼最终还是留在了京剧这个行当里,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过着“残酷的练功生活”。不过,他一直没有觅到正式上台的机会。
谁也不会想到,马长礼的第一次登台竟是为救场,并且因此成了名角。“那次,同班的一个演员感冒,我被临时拽上去救场。谁知,我一上场,观众就掌声不断,非要喊我出来谢幕。当时,我演的是个次要角色。主角都没有出来谢幕,我哪敢夺人风头,只好躲在后台不出来。”
“刁德一”成为代名词
当年,马长礼正在长春电影制片厂排《秦香莲》时,接到排演《沙家浜》的任务。等拿到本子一看,他就傻了眼:“让我演‘刁德一’!我觉得这个角色一点都不像我。我以前扮演的可都是像杨子荣这样的正面人物呀!”
“各种角色都尝试一下也不是坏事。”马长礼这样安慰自己。于是,他开始借阅各种相关资料,认真研究。“我借的资料全是研究特务的。我研究了特务头子戴笠、日本特务的形象,想发现特务究竟是什么做派。”
虽然马长礼做足了功课,但是他最初塑造的‘刁德一’,仍是一身书卷气。“开始设计的‘刁德一’形象,是要求戴着眼镜的。但不知为什么,一戴眼镜我就不会演了,而且演得太斯文。当时就被否了,停演了好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我开窍了,琢磨出了‘刁德一’身上的味道。”
如今谈起“刁德一”,马长礼仍旧津津有味:“记得演出时,所有人分成两组,正面形象一组,我和‘胡传魁’、‘翻译官’这些反面人物一组。我们‘坏人’先排演。由于没有什么可以借鉴,大家就一起研究。比如,刁德一拿烟斗的方法、说话的姿势,甚至皮鞋的亮度、徽章的明暗,都是我们仔细揣摩,精心设计的。”
《沙家浜》一上演,便引起了轰动。原本只是二流角色的马长礼,也因此出了名。“演完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很奇怪,大家很快就都认识我了,一见我就叫‘刁德一’。”从此,“刁德一”成了马长礼的代号。
“文革”后,马长礼留在北京京剧团,开始了10年的传统戏剧表演生涯。“因为我不是世家,也没有派别之分,所有的老生戏我都能唱。就这样,一直唱到退休。”
回忆当初,马长礼很感慨,当年京剧《沙家浜》演得那么红火,算得上是明星荟萃,可如今,就剩下郭建光的扮演者谭元寿和沙奶奶的扮演者万一英还与他有联系。“当年阿庆嫂的扮演者洪雪飞,原来是昆曲演员,因为最早的扮演者赵燕侠得罪了江青被打入‘牛棚’,改由她扮演。
洪雪飞的表演也非常出色。可惜,1996年,她赴新疆演出时,不幸遭遇车祸去世。胡传魁的扮演者周和桐,1986年才66岁时就去世了。”
尝遍了梨园行的酸甜苦辣,马长礼决定走下舞台,选择另一种生活。“花无百日红,要勇于承认自己老了。虽然每个艺术家到了老年都会留恋舞台,都还想证明自己没老,但该翻篇的时候就得翻篇,不要等人家给你翻篇,你还死赖着不翻,这是自寻苦恼。
虽然我思想不老,心不老,但是外形确实老了,气质也变了,非要留在台上让观众鼓掌,说‘好!这么大岁数还能演,不容易呀!’这种评价没意义,还不如把舞台留给年轻人。”
最喜欢的还是放风筝
作为“老北京”,马长礼至今都无法适应香港的生活。在他看来,粤菜再驰名也敌不过北京的白面馒头。“在香港住了10年,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那里。我不喜欢打牌,不喜欢吃早茶,也不喜欢吃海鲜鱼翅。”
马长礼的岳父是香港人,太太在“文革”中遭到迫害。粉碎“四人帮”后,太太申请去香港探望父亲,之后又把小儿子也带了过去。“当时我在这边(北京)挣钱,给他们寄过去。我太太在那边没有工作,一心培养儿子。现在,我儿子在香港做生意。”
马长礼告诉记者,他在香港经常思乡。现在,他的5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个个事业有成。两年前,马长礼才在北京买了一套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住房,心里踏实了。“我太太经常埋怨我说,你们单位的某某都向单位要了房子,你为什么不要。”记者这才得知,作为著名京剧艺术家的马长礼,竟在八大胡同父亲的老房子里住了几十年。
马长礼一贯为人低调,即便在京剧圈内也极少交友。“我不是梨园世家出身,因为要糊口而且喜欢才演戏。京剧行也有些传下来的不良风气,我不想受此影响。当年演戏,我就从不跟别人争什么,给我演我就演,不给也不争,也从来不和别人多说话。他们都觉得我很内向,不像圈里人。”至于为什么不向单位要住房,马长礼说,穷和富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找单位和国家的麻烦。
“我们两口子如今的退休工资,每人都有3000多块,足够花了。在香港,我过的也是北京生活,买点黄酱,吃点面条,偶尔在儿子那里改善改善。”看得出,马长礼对自己的老年生活,很是知足。
马长礼的家里,并没有摆放当年的京剧剧照,而各式各样的风筝却随处可见。“我最爱的还是放风筝。无论在北京还是在香港,仰望天空,放飞心情,看着风筝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心情非常舒畅。这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呀!”说到这里,马长礼满脸笑意。
茶几下,放着老人和孙子们的合影。谈起孙子,马长礼更加得意:“我一样三个。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两个外孙女,一个外孙子。”他掰着手指头比划着,幸福和喜悦溢于言表。
